我成长在一个没有路灯的村庄,唯一的夜行者是月亮。它见证了我从蹒跚学步到背起行囊的每一个夜晚,用阴晴圆缺教会我生命最初的课程。
童年的月光是奶白色的。夏夜躺在竹席上,祖母摇着蒲扇指给我看:“那是玉兔,那是桂树。”月光透过枣树的枝叶洒下来,在地上印出斑驳的花纹。我曾在那些光斑里跳跃,试图踩住最亮的一块,却总是落空。祖母笑着说:“傻孩子,月光是踩不住的,但它会一直跟着你走。”那时我不懂,只是仰头看着那轮明月,觉得它像一块甜甜的麦芽糖,粘在深蓝色的夜幕上。
少年的月光变得清冷。我开始在月下读书,为了省电,也为了安静。月光从纸窗格里溜进来,刚好照亮课本上的字迹。那些夜晚,我读懂了“举头望明月”的乡愁,明白了“月有阴晴圆缺”的哲理。有一次数学考砸了,我躲在村口的麦草垛后哭泣。月光静静洒在收割后的田地上,像铺了一层薄霜。忽然间,我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,长得仿佛能触到远方的山峦。那一刻我顿悟:月光从不偏爱任何人,它平等地照亮每一个角落,包括我的失败与不堪。
离乡前的最后一个满月夜,我独自爬上屋顶。月光如水银泻地,将整个村庄镀成银色。我忽然发现,那些熟悉的屋瓦、巷道、树影,在月光下都变得陌生而神秘。就像即将离开的我,还是那个我,却已经不再是昨天的我。月光温柔地包裹着这一切,既不挽留,也不催促,只是静静地见证。
如今住在城市,霓虹灯常常淹没月光。但我依然在每个晴夜寻找它的身影——有时是高楼间的一弯银钩,有时是天桥上意外邂逅的清辉。每当这时,我就会停下脚步,让自己重新沉浸在那片走了亿万光年才抵达的光芒中。
月光伴我成长,它教会我:真正的光明不需要喧哗,最深的陪伴往往寂静无声。它从不给我炽热的承诺,只是恒久地、温柔地存在,让我知道无论走到哪里,抬头总有一份守候。
那些被月光浸透的夜晚,最终都沉淀为我生命中的玉矿。每当人生陷入黑暗,我就会想起故乡的月夜——它提醒我,最亮的光往往来自最深的夜,最圆的月亮总是从残缺中生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