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家楼下住着一位退休的杜爷爷,他有一双巧手,专修各种老旧物件。邻居们笑称他的小屋是“废墟重生之地”。破钟表、哑收音机、缺腿的椅子——这些被时代抛弃的物件,都在他手中重获新生。
那年梅雨季,我家传了三代的西洋座钟突然停摆。母亲叹道:“现在哪还有人会修这个?”我蓦然想起杜爷爷。
推开那扇虚掩的门,时间仿佛倒流三十年。满墙工具井然有序,工作台上铺着绒布,各种零件分门别类躺在玻璃罐里,像中药铺般严谨。杜爷爷正戴着单眼放大镜,小心翼翼地夹起一根比发丝还细的游丝。
他接过座钟,眼神顿时亮了:“这是德国双箭牌,1920年的货色。你听——”他轻拨发条,“声音还这么醇厚,像老绅士咳嗽。”我被这个比喻逗笑了。
三天后我去取钟。杜爷爷却摆手:“还得等等。主发条疲劳了,我托人在找合适的钢材。”母亲说要付定金,他正色道:“修好了再说。修物件和看病一样,哪有先收钱的道理?”
此后我常去他的工作室。看他如何用鹿皮擦拭齿轮,如何调配特制润滑油,如何为锈蚀的零件除锈而不伤本体。他说:“每个零件都有它的位置,就像人各有命。修表匠不是创造者,是守护者。”
最动人的是他修一只破旧布娃娃。那是一个小女孩送来的,娃娃的眼睛掉了,头发也秃了。杜爷爷不仅缝好眼睛,还用自己收藏的真丝为娃娃重新绣出发辫。小女孩来接娃娃时,那声欢呼让老人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。
一个月后,座钟修好了。杜爷爷坚持只收材料费。望着重新摆动的钟摆,我突然明白:他修复的何止是物件?他是在这个喜新厌旧的时代里,默默守护着一段段记忆,一份份情感。
如今那座钟每整点敲响,声音穿越楼道。杜爷爷依然守着他的工作室,像一位时光的守夜人。他用奉献让冰冷的机械重获温度,让被遗忘的记忆重新发声——原来生命最美的模样,就是在奉献中成为他人记忆的守护者,让那些本会消逝的美好,继续在时光中荡漾出永恒的涟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