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暑假，数学及格线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。父亲说：“去跟周师傅学木匠吧，手艺人的数学都在手里。”
周师傅的作坊里堆满木料，空气里弥漫着松香的苦涩。他递给我一块刨花：“闻闻，这是时间的气味。”第一周，我只做一件事——刨木板。从早到晚，推刨前行，收回，再前行。木屑在阳光下飞舞，手臂酸疼得端不住碗。
“太慢了，”我抱怨，“不能直接用现成木料吗?”周师傅不说话，只是将两块木板递给我看：一块是机器刨的，光滑如镜却冰冷;一块是我手刨的，略有起伏却温润。“机器很快，但它的‘快’里没有手的温度，没有眼的衡量，没有心的斟酌。”
第二周，学习凿榫眼。我急于求成，榫头削得太薄，勉强塞进去，轻轻一碰就散架。周师傅摇摇头：“每一个榫眼都要刚刚好，松一分则散，紧一分则裂。人生如木工，没有差不多。”
那个下午，我坐在木屑堆里，反复打磨一个简单的直角榫。刨刀推过第一百次时，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“垂直”——不是仪器的精确，而是手感与眼力的完美融合。当两个榫眼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，那声“咔嗒”清脆得让人心颤。
月末，我用自己的榫卯做了个小板凳。四条腿稳稳站在地上，不摇不晃。周师傅终于露出笑意：“看，数学及格了。”
原来，人生所有的真功夫，都是这样一刨一凿练出来的。书本上的公式可以死记硬背，但手中的分寸、眼里的尺度、心里的准星，却必须用汗水浸泡，用时间喂养。
离作坊时，周师傅送我一把刨刀：“记住，最快的路就是最稳的路。机器一天做百个榫，不如人手做一个好榫。人生如木工，没有捷径可走。”
夕阳下，我握紧还带着松香味的刨刀，忽然懂得：所有值得去的地方都没有捷径。真正的抵达，是每一个榫眼都方正，每一个接口都严密，每一个脚印都深嵌在土地上。
人生没有捷径，因为捷径通向的从来不是远方，而是更大的迷途。而最慢的修行，往往是最快的成长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