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宅拆迁前,我从梁上救下祖父的绿账簿。牛皮纸封面潦草地记着:“壬戌年谷雨,赊梧桐苗一株;甲子年白露,欠爬山虎三丈。”

真正的绿意从墙根开始蔓延。被白蚁蛀空的柱础里,野蕨正把木质纤维转化成羽状复叶。邻居孩子用彩笔在断壁上画满森林,拆迁队队长突然喊停:“等会儿,我看看画里有没有藏树种子。”
更汹涌的绿在父亲脊背上匍匐。这个建筑工人总在混凝土搅拌间隙,往钢筋丛里塞牵牛花种子。当烂尾楼变成垂直花园,开发商竟保留了这片意外景观——现在人们叫它“希望大厦”。
最倔强的绿意属于天台上的阿婆。她在七十二个泡沫箱里种出整个北方,当城管责令拆除时,她平静地摘下水灵灵的番茄:“同志,尝尝吧,这是长在空中的故乡。”
如今祖父的账簿成了社区绿化指南,我们按图索骥找回所有“欠账”。墙根蕨被移进植物园标本库,父亲的牵牛花攀上了市政厅栏杆,阿婆的泡沫箱在每栋楼顶接力繁衍。
昨夜暴雨冲垮施工围挡,露出地基里的秘密——建筑商偷偷预留了树坑,坑底摆着树种和道歉信:“三个月后,这里将长出新的春天。”
晨光中,推土机开始拆除老宅。当墙壁倒下,夹层里突然飘出梧桐絮,那些带着百年记忆的种籽,正把拆迁现场变成最辽阔的苗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