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口老槐树下,奶奶弯着腰,把晒好的玉米收进竹筐。金色的玉米粒像一群顽皮的孩子,在她手心跳动。我放学回来,远远地看见她的背影——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,袖口高高挽起,露出黝黑而干瘦的手臂,脊背弯成一张拉满的弓。我悄悄走近,听见她轻轻“嘶”了一声,便知道那顽固的背痛又犯了。

“奶奶,我来!”我接过竹筐,却被她笑着躲开:“小丫头,力气还没老母鸡大哩。”我假装生气,撅着嘴把她按坐在石凳上:“今天就让孙女给您露一手,专业捶背三十年!”奶奶被我逗得直乐,眼角的皱纹像扇子一样展开。
我先把双手搓热,学着电视上见过的样子,握空心拳,不轻不重地落在她肩胛骨上。第一下,奶奶下意识缩了缩;第二下,她放松下来;第三下,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,像秋风吹皱了湖面。阳光穿过槐叶,在我们身上洒下跳动的光斑,我似乎听见那些光斑落在奶奶背上时,也发出“哒哒”的轻响。
捶着捶着,我摸到她脊椎中段一块突出的骨头,硬得像晒干的玉米芯。我想起妈妈说过:年轻时奶奶挑水浇地,一挑就是半亩,寒冬腊月也舍不得烧炭,落下了风湿。那一刻,我的拳头顿在半空,鼻子发酸。奶奶却拍拍我的手背:“别停呀,小捶背师,下面再来两记‘玉米棒’!”我深吸一口气,把眼眶里的热流逼回去,双手继续飞舞,只是力道更柔,仿佛怕惊醒了沉睡在她骨肉里的旧伤。
一套“组合拳”打完,我已是满头大汗。奶奶站起身,伸个懒腰,骨头“咔啦”一声脆响,她惊喜地笑道:“真比贴膏药还灵!”说着从兜里摸出两颗水果糖,一颗塞进我嘴里,一颗自己含住。清甜的草莓味瞬间在舌尖绽放,我眯起眼,看见奶奶的脸被夕阳镀上一层金粉,像小时候年画里的寿星那么慈祥。
夜幕降临,我们并肩往家走。我提着空竹筐,奶奶背着手,哼起小曲:“槐树高,玉米黄,丫头捶背手真香……”歌声飘在蛙鸣里,也飘进我的心湖。我悄悄握紧仍残留甜味的手掌,告诉自己:以后每个周末,都要回来给奶奶“专业三十年”。这份简单的幸福,比任何奖状都闪耀,因为它让我懂得——爱,就是用手心传递的温度,替岁月温柔地疗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