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现在,我还记得那场捉迷藏大赛开始前的黄昏。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,像橡皮糖一样粘在水泥地上。大壮站在废弃的老磨坊前宣布规则时,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庄严:“最后一次捉迷藏,天黑为限。”

我们即将小学毕业。这座即将拆迁的老街,是我们共同的藏身版图。
我选择了老街最深处的老宅。推开虚掩的木门,霉味扑面而来,像是时间在这里发霉了。阁楼的木梯吱呀作响,每一声都在提醒我:轻些,再轻些。我在积满灰尘的角落蹲下,透过地板的裂缝能看到一楼模糊的光影。
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“找到了”的欢呼声。每一声都让我的心跳加速。光线渐渐暗淡,阁楼陷入半明半暗。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,还有老街的心跳——那些即将消失的、我们曾经在其中追逐打闹的角落,都在这个黄昏一起呼吸。
突然,楼梯响起脚步声。我屏住呼吸,身体紧贴墙壁。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我的头顶,停留片刻,然后移开。“奇怪,明明看见他往这边跑的。”是大壮自言自语的声音。脚步声渐渐远去。
我没有立即出来。在等待的寂静中,我突然明白:我们藏起来的不是身体,而是不愿告别的童年。这条老街,这些藏身之处,很快就要从地图上消失,就像我们即将各奔东西的童年。
当天色完全暗下来,我主动走出藏身处。大壮还站在磨坊前等着,见到我,他笑了:“你赢了。”
“不,”我指着身后沉睡的老街,“是我们都输了。”
那场捉迷藏,我们谁都没有真的在寻找对方。我们在寻找的是记忆里的蝉鸣,是墙角褪色的涂鸦,是再也回不去的夏天。当星光洒在回家的路上时,我知道,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寻找,就注定再也找不回来了。
就像那条老街,就像我们的童年,它们都把自己藏得太好,好到连时间都找不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