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下午,天色忽然暗得如同傍晚。不是乌云压境的那种暗,而是整个天空仿佛被罩进了一个巨大的、灰蓝色的铁皮罐子里,沉闷,窒息,不透一丝光。风诡异地停了,世界在一种山雨欲来的寂静里屏住了呼吸。
突然,屋顶传来一声脆响——“啪!”
像一颗石子用力砸在瓦片上,清脆、果断,带着十足的硬度。没等我们反应过来,第二声、第三声紧随而至!“噼里啪啦——!”声音瞬间连成一片,密集、急促、毫无章法,犹如千军万马从云端俯冲而下,对着人间的一切铁皮屋顶、玻璃窗棚、塑料雨棚,发动了一场疯狂的打击乐袭击。
“下雹子了!”
父亲一声喊,我们全扑到窗边。只见无数白色的小冰球从天而降,争先恐后地砸向大地。它们不是雨滴那般温柔的滑翔,而是子弹似的垂直射击,落在水泥地上还能愤怒地弹跳起来。菜园里的番茄苗被打得东倒西歪,芭蕉叶被撕开一道道口子。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中喧哗起来,所有的声音都被这密集的鼓点所覆盖。
最神奇的是它们的模样。雹子短暂地停了,我冲出去伸手接住几颗。它们圆润剔透,像一颗颗小小的冰糖,捏在手里,沁人的凉意直钻掌心。仔细看,内核里还裹着一丝浑浊的云絮,那是它曾在高空翻滚凝聚的证明。
母亲心疼她的菜苗,父亲却看着手心里的冰雹,眼神发亮:“这东西,是老天爷的脾气。来得猛,去得也快,但力气足得很。”
果然,不过十来分钟,这场盛大的喧哗就像它来时那样,骤然收场。铁皮罐子被捅破了,天光重新漏下来。太阳甚至也探出头,照耀着满地狼藉的湿漉和仍在滚动的、细碎的冰晶。
积水洼里,漂浮着无数正在融化的冰雹,像天空撒下还没来得及收走的糖果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被洗刷过的、干净又凛冽的泥土气息。
我站在院子里,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刚才那场激烈的鼓点。那一刻,我忽然觉得,冰雹不是灾难,而是天空一场酣畅淋漓的发作。它把沉闷砸碎,把寂静敲响,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,告诉大地:我来了。
然后,它把一份短暂的、冰凉剔透的礼物,留给了惊魂未定的人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