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左脸颊有一块暗红色的胎记,像一枚不肯凋落的花瓣,从鬓角一直开到下颌。八岁那年,邻家女孩指着它说:“你真丑。”那是我第一次明白,这张脸不符合世界的审美。
母亲试过各种方法。偏方药膏用了一罐又一罐,老中医的金针在脸上密密麻麻扎过,甚至有人建议用激光祛除。直到那个午后,我听见母亲在屋里啜泣:“孩子受罪,就因为这块记号...”我推开门,第一次郑重宣布:“我不治了。”
十六岁生日,同学来家庆祝。蜡烛吹灭时,最漂亮的女生突然说:“其实你可以用刘海遮一下,再学学化妆,看不出来的。”满屋寂静中,我伸手拨开额发,让整块胎记暴露在灯光下:“不必了,这就是我。”
真正和解是在博物馆。我站在北宋钧瓷前,那些被称为“窑变”的器物上,紫红斑痕如霞光流淌。标签上写着:“钧瓷以釉色瑰丽多变著称,尤其‘窑变’产生的意外色彩,每件皆为孤品。”
导游讲解道:“古代匠人最初视窑变为瑕疵,后来才发现,正是这些‘缺陷’让每件瓷器独一无二。最美的,恰恰是这些不完美的意外。”
我久久伫立,热泪盈眶。原来我这块胎记,也是生命的一场窑变——不是瑕疵,而是造物主特意涂抹的色彩,让我成为人间孤品。
从此我学会了另一种审美:美不是标准化生产,而是不可复制的独特。彩虹的美在于七色共存,而非单一颜色的纯粹;星空的美在于繁星错落,而非整齐划一的排列。
现在有人盯着我看时,我会微笑回应。若对方问起,我便说:“这是特别的记号,怕在人间走丢了,造物主好认领。”人们先是愕然,继而都会心一笑。
是的,我丑,并不伪装美丽。因为真正的美从来不是完美无瑕,而是真实坦然。就像钧瓷的窑变红斑,就像断臂的维纳斯,就像风雨侵蚀的古建筑——那些所谓的缺陷,恰恰是时光赐予的勋章。
当我接受这份“丑”,我反而获得了真正的美——一种根植于生命本真的力量。它告诉我:万物皆有裂痕,那是光进来的地方。而我这块胎记,正是造物主特意开启的窗,为了让更多的光照亮灵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