院子里的老槐树开始落叶时，祖父搬出了他的藤椅。他说，秋天是做梦的季节，因为叶子落下的声音，最容易飘进梦里。
祖父的梦在秋天是有形状的。清晨，他指着蛛网上的露珠说：“这是夜神的眼泪，每一颗都包裹着一个微小的梦。”正午，他指着南飞的雁阵说：“那是天空写给大地的信，每一笔都写满了夏天的梦。”黄昏，他拾起一片银杏叶：“看，这是秋天颁发的金色勋章，奖励所有在春天努力生长的人。”
我最爱的是月夜。祖父会泡一壶菊花茶，茶香混着桂香，在院子里铺开一张无形的网，网住所有路过的梦。他说，这时候的梦最诚实，因为它们被月光照得无处躲藏。
“我昨晚梦见自己变成了少年，”某天清晨，祖父忽然说，“在麦田里奔跑，麦浪比人还高。”他的眼睛闪着光，仿佛真的刚从麦田归来。那一刻，我发现他的白发间竟生出了几根黑发，像秋草中的新芽。
秋天深了，祖父的梦也越来越长。有时他在藤椅上小憩，我会看见笑意爬上他的嘴角。“又做梦了?”他醒来时我问。“嗯，”他点头，“梦见和你祖母年轻的时候，她在河边洗衣，歌声比河水还清亮。”
霜降那天，祖父没有醒来。他躺在藤椅上，表情安详如眠，身上落满了槐树的叶子，像盖着一床金色的被子。父亲说，祖父是去找祖母了，他们要在另一个世界继续年轻时的梦。
整理遗物时，我在祖父的枕头下发现一个笔记本。扉页上写着：“秋梦录”。里面工整地记录着每一个秋天的梦——
“今日梦见山溪，溪中有双鱼嬉戏，应是妻子念我。”
“孙儿考上大学，我在梦中先看见了录取通知书。”
“院中老梅开花，虽未到季节，但梦中已闻见香气。”
最后一页写着：“此生无憾，因每一个秋天都有梦可做。若不能醒来，便是在更好的梦里定居了。”
今秋又至，我坐在祖父的藤椅上闭目。一片落叶敲在额间，忽然听见祖父的笑声随风传来。原来秋梦不曾离开，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，在每一个认真生活的人心里，继续生长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