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四点，我被窗外的扫地声唤醒。推开木窗，晨雾如纱，一位老清洁工正挥动扫帚，竹枝与青石板碰撞出“沙沙”的韵律。这座江南小镇还在沉睡，唯有他的身影在朦胧中起伏，像一幅水墨画里最先落笔的那道墨痕。
这样的场景我看了三年。自从搬到姑苏老城，每个清晨都在这种声音中醒来。起初是厌烦的——谁不希望周末睡个懒觉?但母亲说：“陈师傅扫了三十年街，扫出了两个大学生。”从此我看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敬意。
深秋某日，我破例早起。寒雾浓重，陈师傅的扫帚却像有魔力，所过之处落叶归拢，路面露出原本的青灰。我问他：“天天如此，不觉得枯燥吗?”他停下手，呵出一团白气：“小姑娘，你看这石板路。”我低头看去，经年累月的清扫让石面温润如玉。“扫地也是修行，”他笑着说，“把地扫干净了，心也就净了。”
那一刻，我突然发现他扫地的姿态极美——躬身如弓，步伐稳健，扫帚起落间自有节奏。这不是劳作，而是舞蹈;不是谋生，而是修行。千百次重复中，他熟悉了每块石板的起伏，每道缝隙的深浅，甚至知道哪家媳妇早班，哪家老人浅眠需要轻扫。一条普通的街，在他日复一日的抚摸下有了生命。
雾渐渐散了。晨曦穿过樟树叶，在刚刚扫净的路面上投下光斑。第一批行人踏上这条一尘不染的街——卖豆浆的阿婆推开木窗，上班的姑娘骑着自行车掠过，书包沉重的学生踩着光点奔跑。没有人特别注意这条干净的街，就像没有人特别注意空气的存在。
但我终于明白，尘世最美的风景，不在名山大川，而在这些让世界有序运转的重复里。陈师傅收起扫帚，推着垃圾车缓缓离去。他的背影融入晨光，那么平凡，又那么庄严。
原来，神圣不在远方，就在扫地僧日复一日的躬身里;净土不在西天，就在一扫帚一扫帚划出的洁净里。当整个世界都在追逐新奇，那些固执的重复者，用最朴素的坚持告诉我们：所谓修行，就是把最平凡的事，做到极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