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曾坚信天堂是永恒不变的——直到老屋墙上的“正”字记录被雨水洇散。
那年夏天,拆迁的通知像一片秋叶,飘落在我们居住了三代的老院。祖母第一个行动起来,她找来毛笔,在客厅最显眼的墙上画下第一个“正”字的第一笔。“记住这最后的时光,”她说,“我们要好好告别。”
于是,我们家开始了一种特别的计时。每天傍晚,祖母会庄重地添上一笔。姑妈从云南寄来普洱茶,我们围坐品尝,为一笔;表哥考取博士,我们欢聚庆祝,再添一笔;甚至某个周日无事发生,只是阳光特别好,我们在院里打盹,也值得一笔。
墙上的笔画越来越多,老屋的时间却越来越少。奇怪的是,我没有感到悲伤,反而发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鲜活——原来当你知道一切即将消失时,才会真正学会看见。
我看见母亲在厨房烙饼时,阳光如何在她发丝间跳舞;听见雨滴落在青瓦上,奏出千百年来不变的韵律;甚至注意到父亲睡前总会摸摸门框,像在确认什么。这些寻常事物,因为即将逝去,突然焕发出神性的光辉。
最后一个傍晚,墙上的“正”字刚好写完七个。祖母添上最终那一横,笔停在空中。我们静默着,听黄昏的风穿过堂屋。
“知道吗?”祖母放下笔,“天堂不在某个永恒不变的地方。天堂就在我们用心爱过的每一刻里。”
第二天,推土机来了。但在砖瓦倒塌的前一刻,我忽然明白:老屋会消失,但那个夏天我们共同度过的时光,已经凝固成永恒。我们在变化中失去了一座房子,却找到了真正的天堂——它不是固守的宫殿,而是流动在珍惜与告别之间的那份深情。
如今我们住在电梯公寓里,墙上没有“正”字。但每个傍晚,当夕阳透过玻璃窗洒在地板上,我们依然会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事,静静看一会儿阳光。
天堂从未消失,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,继续教我们:在万物流转中,唯有全情活在每一个即将成为过去的此刻,才是永恒的秘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