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遇陈老师时,我以为他是个严厉的人。那年九月,他拄着盲杖走进教室,灰白的眼睛望着我们却又像望着远方。“从今天起,我是你们的语文老师。”他说。

第一堂课讲《山》。我们努力向他描述远山的模样——青黛色的轮廓,云雾缭绕的山腰,山顶的积雪在阳光下闪光。他静静地听,然后问:“你们说的都是山的外衣,可有人摸过山的骨头?”
教室里静下来。
“山的骨头,”他缓缓道,“是地壳运动时的不屈,是亿万年的沉默坚守。就像人,看得见的是形体,看不见的是脊梁。”
那个周末,他带我们去摸山。不是攀登,是触摸。他让我们把手贴在裸露的岩壁上,感受石头的温度,寻找化石的痕迹。“闭上眼睛,”他说,“你们会听见山的心跳。”
我照做了。起初只有冰凉,但渐渐地,掌心传来极其细微的震动——也许是地下水的流淌,也许是树根的生长。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“山的骨头”。
陈老师的语文课很特别。讲《春天》,他让我们去听融雪的声音;讲《海》,他让我们尝风中的咸味。他说:“我眼里的黑暗,挡不住你们心中的光明。同样,你们眼里的迷雾,也遮不住真相的轮廓。”
中考前最后一课,他站在讲台上,灰白的眼睛依次“看”过我们每个人。
“我知道,你们一直好奇我如何备课到深夜。”他停顿了一下,“我请邻居把课文读成录音,一遍遍地听。每个标点,每个韵脚,都在这里——”他指指自己的心,“亮如北斗。”
“心中有梦,”他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晰,“是相信黑暗也能开花。眼里有光,是能在最深的夜里,看见别人看不见的星辰。”
他面向窗外,虽然看不见,却仿佛在凝视无垠的晴空。
“而你们,就是我的光。”
多年后,当我站在师范学院的讲台上,总会想起那个触摸山骨的下午。陈老师用他失明的双眼,教会我们如何真正地“看见”——不是用眼睛,而是用整个生命去感知存在的本质。
真正的光明,从来不在远方,而在我们为理想点燃自己的那个瞬间。当你在茫茫人海中看见那样一双眼睛——它或许看不见这个世界,却能让世界看见它内部的光芒,你就会明白:最亮的星光,往往诞生于最深的黑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