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夜饭的厨房里,蒸汽氤氲如江南梅雨。奶奶将一把芹菜递到我手中,动作郑重如仪式。芹茎碧绿如水洗过的春天,根须还沾着北方的冻土。

“你爸最爱吃芹菜馅的。”奶奶的声音像被蒸汽濡湿了。我低头择菜,指甲缝里塞满泥土的芬芳。这味道让我想起父亲——他总说,吃过芹菜馅饺子,才算过了年。
母亲默默和面,面粉在她指间飞舞如雪。我知道她在计算时差——此刻父亲正在地球另一端敲击键盘。这是他在国外工作的第三个春节。
包饺子时,奶奶执意要在某个饺子里包硬币。“谁吃到,新年就有好运道。”她悄悄做了记号,“等你爸回来,煮给他吃。”面团在她掌心变成元宝,每个褶皱都藏着等待。
当十二道菜摆满圆桌,正中的位置空着,像一阕未完成的词。我们举起酒杯,朝向那个空位。视频接通了,父亲的脸在屏幕里微微变形。他身后的窗外飘着异国的雪。
“爸,吃饺子了吗?”
“吃了,自己包的。”他的笑容有些失真。
我们知道他在说谎——一个人怎么可能包出年夜饭的饺子?
奶奶突然对着屏幕说:“儿子,闻见芹菜馅的香味没?”父亲愣了一下,眼睛突然红了。原来,乡愁是有气味的——它藏在芹菜根部的泥土里,藏在蒸笼升腾的水汽中,藏在母亲手心的面粉香里。
那一刻我明白了,真正的年夜饭从来不只是餐桌上的团圆。它是奶奶执意保留的空位,是母亲多揉的一团面,是越洋视频里同时举起的酒杯,是所有因爱而生的等待与牵挂。
当零点的钟声响起,我们隔着屏幕同时咬下饺子。千里之外的父亲或许尝不到奶奶亲手调的馅,但一定尝到了同样的思念。年夜饭的滋味,从来不在菜肴的丰俭,而在每一个盼着团圆的心,都为所爱之人留着一副碗筷。
那空缺的座位不是缺失,而是最深情的留白——让爱在想象中愈发圆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