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们说,记忆是有温度的。我的记忆里,永远存着一个七月的黄昏,滚烫,咸涩,像第一滴流过脸颊的泪。

那年我七岁,整个暑假都在爷爷的乡下度过。老屋后院有棵枣树,据说是爷爷的爷爷种下的。它是我的天堂,我的王国。我熟悉每一根枝桠的走向,像熟悉自己的掌纹。
那个黄昏,我像往常一样爬上枣树,坐在最结实的那个树杈上,晃着腿,看夕阳把云朵染成橘红色。突然,“咔嚓”一声,身下的树枝断了。失重感攫住了我,我像颗成熟的果子直直坠落。
没有想象中的剧痛——我砸在了一个柔软的物体上。回头一看,是爷爷。他不知何时来到树下,在我坠落的瞬间,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了我。
我慌忙爬起来,看见爷爷脸色苍白,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。他的手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。
“爷爷……”我吓坏了,声音发抖。
他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:“没事,枣树跟你闹着玩呢。”
大人们闻声赶来,七手八脚地要送爷爷去卫生院。我呆立在原地,看着爷爷被扶上板车。临走前,他回头对我说:“看好咱的枣树,等我回来。”
暮色四合,院子里只剩下我和那棵沉默的枣树。断裂的树枝还挂在树上,像一道狰狞的伤口。我走过去,抚摸着粗糙的树皮,第一次感到一种说不清的难过在胸口翻涌。
那种感觉越来越满,终于冲破眼眶。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,咸涩的,像夏天的汗水,却又完全不同。我愣住了——这就是眼泪吗?
原来伤心是有味道的,是咸的;原来愧疚是有重量的,沉甸甸地压在心上;原来爱是这样的——有人愿意用自己的疼痛,换你的安然无恙。
那是我记忆中的第一次流泪。不是为了摔疼的膝盖,不是为了得不到的玩具,而是为了另一个人的伤痛,为了那份沉甸甸的爱。
很多年后,爷爷的手臂依然不能完全伸直。每到阴雨天,他总会下意识地揉一揉那个旧伤。而每当这时,我的眼眶总会微微发热。
那第一滴泪,像一颗种子,在我心里生根发芽。它让我懂得,真正的长大,是从为别人流泪开始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