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十一点半,我合上最后一本参考书。窗外,城市的灯火依然稠密,像另一个不肯入睡的星河。

我的烦恼,不是试卷上鲜红的分数,不是书包里沉重的课本,而是时间——它正以一种令人心惊的速度,从我的指缝间流失。而我,竟想不起上一次完整地看一场日落是什么时候。
书桌的玻璃板下,压着一张旧照片。七岁那年的夏天,我在爷爷家的院子里,专心致志地看蚂蚁搬家。整整一个下午,我就蹲在那里,看那些小小的生灵如何穿越“崇山峻岭”。爷爷坐在旁边的竹椅上,慢悠悠地摇着蒲扇:“不急,蚂蚁搬家是大事,得看仔细了。”
那时的光阴多么慷慨啊!慷慨到可以奢侈地挥霍一整个下午,只为了一场昆虫的迁徙。那时的幸福也简单——一片飘落的树叶,一朵形状奇特的云,都能让我欢喜半天。
可是现在,我的时间被切割成精确的碎片:数学25分钟,英语20分钟,物理35分钟……连喝口水都要看表。我像一只上紧了发条的陀螺,在名为“前途”的鞭子下不停地旋转。偶尔停下来,会感到一阵深深的惶恐: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?
上周三,母亲在餐桌上说,巷口那棵老槐树开花了,香得很。我愣了半天——我每天从它身边经过两次,却从未抬头。昨天同桌兴奋地告诉我,下午的云彩美得像油画,而我当时正埋头在一道函数题里。
我失去的,何止是一场花开、一片云彩。我失去的,是爷爷教会我的那种能力——感受生活的能力。
爷爷曾说:“土地不会骗人,你种什么它就长什么。”可是时间这块土地呢?我拼命地播种“未来”,却荒芜了“现在”。当我终于抵达那个被许诺的“未来”时,会不会已经失去了感受它的能力?
这是我的烦恼——不是不会做题,而是不会生活了;不是没有时间,而是有时间时,已经忘记了该如何虚度。
如果连清晨的鸟鸣都充耳不闻,如果连黄昏的霞光都视而不见,那么就算赢得了全世界,又有什么用呢?
夜深了,我关掉台灯。在黑暗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,忽然很想念爷爷,想念那个可以奢侈地浪费一整个下午的夏天。那时的烦恼,不过是蚂蚁能不能顺利回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