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屋的墙角,那把木柄磨得发亮的锄头还靠在原处。可是会使用它的人,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。

爷爷是在一个清晨离开的,就像他往常下地时那样安静。露水还挂在草叶上,灶台上的茶还温着,可是他却再也没有回来喝上一口。
我最想念的,是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。指节粗大,掌心沟壑纵横,每一道裂纹里都嵌着洗不净的泥土。就是这双手,能精准地分辨出哪颗种子饱满,哪株幼苗健壮;就是这双手,在夏夜的院子里,指着天上的星星告诉我它们的名字。当他用这双手抚摸我的头顶时,我能闻到阳光、泥土和青草混合的味道,那是一个世界最安心的气息。
想念是有声音的。是锄头落下时沉闷的“噗”声,是摇动老井辘轳时吱呀吱呀的吟唱,是黄昏时他坐在门槛上,烟袋锅子里火星轻微的噼啪声。这些声音曾经填满我每一个暑假的日日夜夜,如今却只能在记忆里一遍遍回放。
爷爷不识字,但他认识每一片云彩的脾气。他能从蜻蜓飞的高度判断出明天的雨势,能从泥土的颜色知道该种豆还是点瓜。他常说:“土地不会骗人。”可他骗了我——他说要看着我考上大学,要教我种出最甜的地瓜。他却失约了。
去年清明,我回到老屋。院子里的枣树还在,只是树下少了那个佝偻的身影。我学着爷爷的样子,试着举起那把锄头,才发现它远比想象中沉重。那一刻我才明白,爷爷用他单薄的肩膀,为我撑起了一个多么轻盈的童年。
如今,当我在城市的水泥森林里迷失方向时,总会想起爷爷和他的锄头。想起他高高扬起又落下的节奏,想起他说的“你流多少汗,它就结多少果”。原来,他早已把最珍贵的种子,埋进了我的生命里。
墙角的那把锄头,木柄上五个清晰的指印还在。每一个凹陷里,都藏着一个我再也不能触摸的清晨。而我最想念的那个人,已经化作了泥土、风声,和所有种子破土时无声的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