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放学,路过巷口那棵老槐树,风把槐米吹得簌簌直响,像您轻轻折起报纸的声音。我抬头,看见最后一缕夕阳卡在树杈里,像您没读完的句子,卡在喉咙,再也念不完。那一刻,我知道,我又开始想您了——外公。

记忆中的您,总坐在藤椅里,膝盖上摊着一张泛黄的本市晚报。您不识字,却偏要我把标题一个一个念给您听,听到“晴”就咧嘴笑,听到“雨”就皱鼻子,好像整个天气都由您签收。我笑得前仰后合,您却从兜里摸出两颗玻璃珠,放进我掌心,说:“把晴天收好,下雨才舍得用。”玻璃珠里嵌着金色的漩涡,如今仍躺在我书桌抽屉,像两枚被岁月磨亮的太阳。
冬天的早晨,您用旧棉袄把我裹成粽子,再塞进自行车前杠的小木椅。车链子吱呀,像衰老的喉咙唱歌。到了豆浆摊,您总把第一口滚烫的豆浆吹成夏日的风,才递给我。蒸汽爬上您花白的眉,凝成细小的露珠,我伸手去抹,却摸到一手阳光的暖。那一刻,我以为冬天永远不会来。
后来,我真的长大了,像离弦的箭奔向远方的城市。站台上,您踮着脚,把一大包炒蚕豆塞进我的背包,豆香混着烟草味,一路陪我穿山越岭。火车启动,您在后边小跑几步,终于停下,身影被夕阳拉得瘦长,像一根不肯折断的拐杖。我回头,看见您抬手,却不是挥别,只是替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——隔着车窗,隔着呼啸,隔着此后漫长的岁月。
去年冬天,槐树枯枝划破天空,电话那端传来您安静的消息。赶回老家,藤椅空荡,晚报叠得整整齐齐,像等待朗诵的课文。我跪坐在前,把当天的标题一字一字念完,读到“晴”时,眼泪砸在纸上,晕开一片潮湿的乌云。我掏出那两颗玻璃珠,放进您冰凉的手心,轻声说:“我把晴天带来了,您收好,下雨才舍得用。”
如今,每当傍晚路过巷口,我总放慢脚步,等风把槐米吹落,等夕阳卡在树杈,等一句再也听不到的“把晴天收好”。外公,您知道吗?我最想念的人,就是您。思念是一条没有归期的路,而我,愿意在路的尽头,永远做那个被您用旧棉袄裹紧的孩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