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心中的桃花源,不必有武陵人的渡口,也不必有夹岸的落英,只需一方清亮的水、一垄可以播种想象的田,以及一条通往书页深处的幽径。那里,城市的喧嚣被一排会唱歌的梧桐屏蔽,车流被风翻阅纸页的沙沙声取代;晨雾不是尾气,而是昨夜雨声留下的琴韵。

循着琴韵,我推开柴门——其实是图书馆后墙那扇生锈的铁门,锈蚀的斑点像岁月随手泼洒的朱砂。门内,一条青砖小径蜿蜒,缝隙里钻出倔强的酢浆草,碧得透明。再往前,是一湾被我私下命名为“半日”的池塘。水面漂着槐花的白船,偶尔被小鱼顶翻,香气便四散成涟漪。池畔没有桑竹,只有一株歪脖子的老梨树,枝干低垂,像为所有路过它的人准备的一把旧椅。我把书包挂在枝桠上,自己则坐在树影里,与一本旧书相对。阳光穿过叶隙,在字里行间投下跳动的光斑,仿佛要把唐诗的平仄、宋词的韵脚一一点亮。
午后,我扛起一把并不存在的锄头,走进纸田。那些尚未落笔的空白,像整齐翻耕的垄沟,等待我播下字符的种子。每一次提笔,都是把心跳埋进泥土;每一次停顿,都是给灵感浇水。于是,句子抽芽,段落展叶,篇章在风里摇曳成一片起伏的麦浪。当夕阳给池塘镀上一层金箔,我合上书,也合上那片麦浪——它们已化作沉甸甸的稻穗,悄悄收进我心底的木仓。
夜幕降临,梧桐把路灯筛成碎银,洒在归途。我带上那抹书香,像带走一把桃花。城门在身后合上,钢铁的轰鸣重新围拢,但我知道,只要指尖仍留有纸屑的温度,心中那方桃花源便不会荒芜。它无需地图,也不惧拆迁,它在每一次被雨声敲亮的清晨、在每一次被文字抚慰的长夜里,悄悄抽枝发芽,落英缤纷——成为我随身携带的故乡,成为我与世界交手时,永不枯竭的柔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