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的风刚吹软了柳梢,校门口的小贩把蚕卵装进火柴盒,像卖一整个春天。我捧回二十粒黑芝麻般的卵,铺在嫩绿的桑叶上,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趴在盒边看有没有动静。第七天清晨,一条比头发丝还细的灰白色小虫顶破卵壳,晃着黑亮的脑袋,像对世界说“嗨”。那一刻,我忽然懂了什么叫“破茧而出”——原来生命的第一声招呼,如此轻微却震耳欲聋。

蚕长得比时间还快。三天后,它们褪去透明的胎皮,身子泛起温润的玉色,吃桑叶时发出细雨落在芭蕉上的沙沙声。我偷偷把耳朵贴在纸盒上,听见它们用整个身体咀嚼春天。最贪吃的“小胖”总爱趴在叶脉上,像抱着绿色滑梯的孩子,从叶尖一路啃到叶柄,留下一道锯齿状的月光。桑叶边缘的缺口越来越多,蚕的身子越来越亮,像有人把月光揉进了它们的皮肤。
蜕皮那天,整个盒子安静得能听见心跳。蚕们昂着头静止不动,旧皮从头部裂开,露出更白的新衣。我屏住呼吸看“小胖”艰难地挣脱旧壳,它蜷缩又伸展的样子,像极了我在数学考卷前抓耳挠腮的模样。母亲笑着说:“蚕蜕一次皮就长一岁,你也一样。”原来成长不是加法,是脱掉一层层不敢示人的旧壳。
当蚕开始吐丝时,整个房间弥漫起青草与阳光混合的甜香。它们不再进食,昂着头在盒角来回摆动,像执着的织女。我守着“小胖”结茧,看它从嘴里牵出银丝,一圈圈把自己裹进发光的茧房。最后一缕丝收拢时,它突然不动了,像被按了暂停键的音符。我急得想哭,父亲却说:“它在等风。”
两周后的清晨,茧顶悄悄洇开一点湿润。我凑近看时,一只米白色的蛾子正用湿漉漉的翅膀推开丝门。它跌跌撞撞地爬上我的指尖,翅膀上淡淡的褐色花纹像被水晕开的旧信笺。盒子里二十只蛾子交叠着翅膀,产下比蚕卵更细小的黄珍珠。当最后一只蛾子静静垂下触角,我忽然明白:所谓养育,不过是借一段生命,照见自己的成长。
我把蚕卵收进信封,在封口写下“明年见”。窗外的桑叶又绿了,风穿过叶隙时,我仿佛听见沙沙声里藏着无数句“嗨”。原来生命最动人的不是惊天动地,而是这些悄悄发生的——破茧、蜕皮、吐丝、化蛾,像一首写在桑叶上的诗,而我恰好路过,读到了其中一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