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小区门口,常年坐着一位修补鞋匠。
他总是蜷在一把巨大的遮阳伞下,身旁堆满了形色各异的破旧鞋履。空气中弥漫着皮革、胶水和铁钉混合的独特气味。他极少说话,仿佛他的语言都交给了手中的锤子、针线和磨轮。那“叮叮当当”的敲击声,便是他的整个世界。
孩子们有些怕他。他古铜色的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,像被岁月反复鞣制的皮革;他的手指粗短,总是沾着黑色的污渍。我们奔跑着从他身边经过,从未停留。
直到那个暴雨将至的午后。
狂风卷着尘土和落叶,打得人生疼。我捂着被吹得睁不开的眼睛往家跑,却在小区门口被一幕定住了脚步。
那位老鞋匠正焦急地收拾他散落一地的工具和客户的鞋子。风太猛,他刚捡起一只鞋,另一只又被吹跑。他佝偻着背,踉跄地追逐着,像一片随时会被卷走的枯叶,狼狈又无助。
就在这时,住一楼的张阿姨冲了出来,手里拿着几个沉甸甸的砖头。她二话不说,蹲下身就用砖头死死压住遮阳伞的底座和几个工具箱的边角。
“老师傅,先压住这些!我帮您捡鞋子!”
几乎是同时,刚下班回来的保安大叔也加入了。他脱下自己的制服外套,将好几只皮鞋仔细地包裹起来,抱在怀里,然后大步流星地帮老鞋匠追回那只被风刮到马路中央的棕色皮鞋。
卖水果的刘奶奶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水:“快,歇口气,喝点热的。这鬼天气!”
没有人大声说话,也没有人组织。就像排演过无数次一样,人们默契地围拢过来,形成一个无声的、温暖的包围圈。他们蹲下,伸手,用最快的速度,将老鞋匠那个即将被风雨击碎的小小世界,一点点地聚合起来。
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砸下来。而他的摊位,已然稳固。
老鞋匠站在那里,手里捧着那杯热水,蒸汽氤氲而上,模糊了他的脸。他张了张嘴,喉咙里发出几个含糊的音节,最终,只是朝着每一个帮助他的人,深深地、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那一刻,没有言语。但我却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声响。
那是砖头压住帆布的沉闷,是皮鞋被快速捡拾的摩擦,是雨点打在伞面上的激烈,更是所有人心中那份无需言说的善意同频共振的声音。
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“善待”。
它并非居高临下的施舍,也非喧哗的自我感动。它是在他人盔甲脱落、露出软肋的瞬间,沉默地上前,为他挡住那阵穿堂而过的冷风。是看见他的窘迫,然后不张扬、不刻意地,伸出手。
就像一个无声的拥抱,用行动告诉对方:我看见了你的困难,我在这里。
风雨依旧,但那个小小的修鞋摊,却成了那天下午最坚固的堡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