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黄昏，我无意间打开了父亲书桌最底层的抽屉。在泛黄的图纸和旧信件下面，一本硬皮笔记本安静地躺着。好奇心驱使我翻开它，却发现里面不是文字，而是一张张铅笔素描——全都是手。
第一页写着：“1985年9月，父亲的手。指甲缝里还有田间的泥土。”画中的手粗糙如老树皮，青筋如蚯蚓般蜿蜒。我从未见过祖父，只知道他是个农民。往后翻，一页页都是手：握锄头的手、数零钱的手、包扎母亲伤口的手、第一次抱婴儿的手——那婴儿应该是我。
翻到本子中间，画风突然变了。2010年，父亲开始画自己的手。第一幅标注着：“今天被钢筋划了口子，血滴在混凝土上，像朵花。”他的手在画中渐渐变形——关节肿大、疤痕交错、指甲残缺。有一幅画特别震撼：他的手托着我的获奖证书，那些粗糙的指节小心翼翼地捧着纸张，仿佛捧着易碎的梦。
最后几页是空白的，直到末页。那是三个月前的素描——我的手正在解一道数学题。铅笔线条温柔得让我陌生，原来父亲眼中的我的手，是这样纤细而充满可能。画旁有一行小字：“这双手将来会写出什么样的故事呢?我永远猜不到，但一定会很美。”
我捧着本子冲出房间，父亲正在阳台上晾衣服。夕阳给他的背影镀上金边，那是我看过千万次的背影。但这一次，我看见了他微微佝偻的脊背，看见了他手上那些与画中对应的疤痕。
“爸。”我轻声唤他。他转过身，看见我手中的笔记本，愣了一下，随即露出羞涩的笑：“画得不好，闲着没事瞎画的。”
那一刻，我发现了一个秘密：世界上最深的海洋，不在远方，就在父亲沉默的背影里。他用三十年时间，一笔一画地将父辈的泥土、自己的血汗、对我的期望，都刻在了这些线条里。这片海平静无波，却深不见底，承载着三代人无声的爱与牺牲。
如今轮到我掌舵了。我会用自己的手，画出父亲未曾画过的风景——那是从这片海里升起的朝阳，温暖而明亮，照亮所有沉默的爱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