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二那年的黄昏,语文老师在黑板上写下“预习告别”四个字时,教室里一片哗然。告别如何预习?它总是突如其来,像一场不打招呼的暴雨。
直到那个周末,我回到偏远的老家。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,看见曾祖母正对着镜子梳头。九十四岁的她,梳得极慢极认真,仿佛每一缕银丝都需要郑重告别。
“囡囡来了?”她透过镜子对我微笑,“来,帮太婆梳个头。”
我接过桃木梳,手指穿过她稀疏的白发。梳齿与发丝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,像秋虫在夜吟。
“太婆,为什么每天梳头都这么仔细?”
她沉默良久,轻轻说:“我在预习告别。”
曾祖母开始教我:晨起梳头时,预习与黑夜的告别;饭后洗碗时,预习与美食的告别;甚至给院里的老枣树浇水,也是预习与整个夏天的告别。最让我震撼的是,她每晚睡前必做的“功课”——将老照片摊在膝上,一张张抚摸,轻声说:“今天也想你了。”
“这不是复习吗?”我问。
“傻孩子,”她笑了,“预习明天的思念啊。”
那个暑假,我成了曾祖母最小的学徒。学会在母亲做好饭菜时多看几眼炊烟,在朋友欢笑时记住阳光的角度,在走过老街时故意放慢脚步。原来预习告别,不是提前悲伤,而是将每一个当下过成未来的珍贵标本。
秋天来时,曾祖母安详地走了。葬礼上我没有崩溃,因为早在她教我的那些黄昏里,泪水已经化作预习的雨,细细洒过了心田。当亲友们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悲痛中时,我竟能握住太婆冰凉的手,轻声说:“您预习得很好,我也学会了。”
如今我明白:预习告别不是诅咒,而是对生命最深的敬意。就像登山者提前看天气预报,不是为了取消行程,而是为了带齐装备,更好地欣赏沿途风景。
真正的告别从来不是瞬间完成的,它需要我们用整个生命去预习。当最终时刻来临,预习过的人会说:“我知道你会来,所以我认真活过了。”
那堂语文课的最后,老师在黑板上写道:“预习告别,就是预习如何真正地活着。”当时我不懂,现在终于明白:每一个用心生活的瞬间,都是我们在预习最终的告别,预习如何不留遗憾地说——再见,谢谢,我很幸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