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是地图上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坐标,是舌尖上再也尝不到的味道,是深夜里再也不会亮起的那盏灯。
八岁那年,我以为家就是那栋白墙黑瓦的老房子。堂屋的八仙桌永远擦得发亮,灶台上的铁锅总能变出香喷喷的饭菜。院子里有棵歪脖子枣树,我总在秋天爬上树梢,把最红的枣子扔给树下的祖母。那时觉得,家就是这样一个地方:你知道推开哪扇门会吱呀作响,知道雨天的哪个角落会漏水,知道枕着谁的鼾声能安然入眠。
十五岁离家求学,才发现家成了行李箱里的霉干菜饼。母亲连夜烙好,用油纸包了一层又一层。在陌生的宿舍里咬下一口,咸香瞬间击中泪腺。原来家可以如此具体,具体成一种味道,在胃里温暖地燃烧,照亮异乡的长夜。
二十二岁漂泊都市,家又变成手机里那个永远接得通的号码。无论加班多晚,拨过去总是三声就有人应答。“吃了没?”“天气冷?”“钱够用?”——世界上最平凡的问候,组合成最坚固的精神铠甲。在出租屋的孤寂中,那个号码是握在手里的救命绳索。
直到那年冬天,老屋拆迁,祖母病逝,故乡变成回不去的地名。我站在废墟前突然茫然:当物理意义上的家消失后,家究竟为何物?
后来在婚礼上,父亲把母亲的手交到我掌心;后来在产房里,我接过啼哭的婴儿;后来在每个寻常傍晚,看着厨房里忙碌的妻儿——我渐渐明白:家从来不是砖瓦筑成的空间,而是用牵挂编织的网。它柔软如棉,却坚韧如钢,网住所有流浪的心。
如今深夜归家,看见窗口为我留的灯,便会想起祖母的话:“有灯就有人,有人就有家。”原来家是这样一个地方:无论你走多远,回头总有人在等你;无论世界多冷,总有一盏灯为你而暖。
问世间家为何物?它不是地理概念,不是房产证书,而是生命与生命之间的温柔守望。是知道这茫茫人海中,总有几个灵魂与你紧密相连——他们在处,便是家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