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考考场里,最后五分钟。
我的笔尖悬在作文纸上方,像一柄卷刃的刀。八百字的格子里,填满了工整的字迹,却有一个词,我始终无法落笔——那个横线提示里的“__”。
它像一个沉默的伤口,一个未完成的誓言。我能写什么?写“在题海中搏杀”?可那三年的汗水分明早已被空调吹干。写“在逆境中搏杀”?又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时间一秒秒蒸发。
就在这片死寂里,我忽然听到了声音。
是祖父的风箱声。呼哧,呼哧——从记忆的深处传来,沉重得像一个时代的呼吸。紧接着,是锤声。那不是杂音,是节奏。烧红的铁块被钳上铁砧,第一锤砸下,是定调,火星如受惊的萤火虫般炸开;第二锤,是塑形,通红的铁块驯服地凹下腰身;接下来的十几锤,疾风骤雨,是筋骨与筋骨的对谈,是意志对顽铁的彻底唤醒。
最后那一锤轻脆,是判决,一件铁器于此诞生。
那一瞬间,我忽然明白了祖父的搏杀。
他从未与任何人争斗。他的敌人,是沉默本身。是那些散落在矿渣里的铁矿,是那些被遗忘的、冰冷的、沉默的 iron。他日复一日地站在炉前,是用火焰、汗水与锤声,向这巨大的沉默发起冲锋,逼迫铁开口说话,逼迫它交出深藏其中的一把镰刀、一枚阀门、一个时代的脊梁。
而我的搏杀,何尝不是如此?
我的敌人从来不是哪道难题,哪个排名。我的敌人,是更庞大的静默——是未来选择时的迷茫,是青春成长中的失语,是害怕自己终将沦为平凡铁屑的恐惧。我伏案疾书的每一个深夜,都是在与这沉默对弈,用笔尖的沙沙声,为自己炼一把开刃的剑。
监考老师提示:“还有最后一分钟。”
我深吸一口气,笔尖如锤,重重落在那条横线上。
我写下的,是“静默”。
我不是在题海中搏杀,我是在这片浩瀚的、试图吞噬所有声音的静默中搏杀。我用每一个字、每一道算式作为锤击,锻打着我尚未成型的灵魂,直至它发出清越的、属于自己的铮鸣。
交卷铃响。我放下笔,像祖父放下他那把温热的锤。
寂静重新笼罩考场,但我知道,有些沉默,已经被我永远地击碎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