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七岁的夏天,我站在建筑工地的钢筋水泥间,第一次尝到了生活的重量。
父亲是这里的钢筋工,那个暑假,我执意要跟他上工。清晨五点半,城市还在沉睡,工地已经苏醒。安全帽压得我额头生疼,手套粗糙的质感摩擦着握笔的手。父亲什么也没说,只是递给我一捆铁丝:“今天学绑钢筋。”
七月的太阳是淬火的钢,灼烧着每一寸暴露的皮肤。我在父亲的指导下弯腰、缠绕、拧紧,重复千百次。钢筋烫得透过手套灼人,汗水滴在混凝土上瞬间蒸发。休息时,我瘫坐在建材堆上,手指颤抖得连水瓶都拧不开。
父亲坐在我身边,脱下汗湿的手套——那双手布满老茧和水泡,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铁锈。“累了?”他问。我点头,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。
他望向远处渐渐成型的高楼,突然说:“我像你这么大时,最大的愿望是给家里盖三间瓦房。你爷爷说我是做梦。”父亲笑了笑,眼角漾起深深的纹路,“后来不仅盖了房,还在城里买了商品房。知道靠什么吗?”
我摇头。
“靠的就是不言愁。”他重新戴上手套,“年轻人最宝贵的不是力气,是明明愁苦压顶,却偏要说不愁的倔强。”
那天收工已是暮色四合。我站在工地最高处,看城市华灯初上。父亲指着西北方向:“那儿,能看到咱们老家。当年我就是从那个山沟沟里走出来的,身上只有二百块钱。”
晚风吹干汗湿的工装,父亲的话在我心中掀起惊涛。原来真正的壮志,不是鲜衣怒马的豪言,而是深陷泥泞时的不言;不是前路坦途时的激昂,而是重压之下的脊梁。
第二天晨曦微露,我主动拿起铁丝。阳光依旧毒辣,钢筋依旧烫手,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。当我在烈日下重复着枯燥的动作时,忽然明白:父亲那代人用不言愁的沉默,铸就了一个时代的脊梁;而我们这代人的壮志,就是要在这沉默中读懂担当。
黄昏时分,父亲看着我绑的钢筋,终于露出笑容:“合格了。”
那一刻,晚霞如烈火燃烧在天边。我知道,有些成长不需要言语——它藏在被铁丝磨破的手套里,藏在汗水结晶的盐霜里,藏在夕阳下父子并肩的身影里。
少年壮志,从来都不是喧嚣的宣言。它是深夜里咬紧的牙关,是烈日下挺直的脊背,是接过父辈担子时沉默的点头。当万千愁苦压顶而来,我们选择不言——不是因为不痛,而是因为知道,唯有穿越这片灼热的土地,才能长出支撑明天的钢筋铁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