敦煌壁画上的飞天,衣带当风,翩然欲飞。千百年来,人们只看见她们翱翔的曼妙,却鲜少注意——每一位飞天的姿态,都是放手的模样。
那年夏天,我在河西走廊的戈壁滩上遇见一位临摹飞天的画师。风沙敲打着千佛洞的石壁,他坐在洞窟深处,就着一盏孤灯描摹飞天的手指。令我惊讶的是,他不画飞天的完整形态,只反复勾勒那只正在松开的手。
“为什么只画手?”我问。
画师不答,引我看向壁画:“你看,所有飞天都在舍弃——有的舍弃花篮,有的舍弃绸带,有的甚至正在松开最后一缕云彩。”
他蘸取朱砂,继续描摹那只松开的手:“她们之所以能飞,不是因为抓住了什么,恰恰是因为舍得松开。”
那个午后,画师告诉我一个秘密:敦煌四百九十二个洞窟里,没有一尊飞天是紧握双手的。所有飞翔的姿态,都始于放手的刹那。
“我们总以为自由是争取,是获得。”画师说,“其实真正的自由,是舍弃的勇气。”
归途经过戈壁,我看见一株胡杨正在风中舍弃叶片。金黄的叶子旋舞如飞天,树却因此熬过即将到来的严冬。那一刻我忽然明白:沙漠教会植物的第一课就是舍弃——舍叶保根,舍形存神。
回到城市,我开始审视那些被填满的生活:塞满衣物的衣柜,排满日程的日历,装满念想的内心。我们如此渴望飞翔,却又如此恐惧放手。
如今我的书桌上摆着画师赠我的画稿——那只正在松开的手。每次面临抉择时,它都在提醒我:所有飞翔都是舍弃的仪式。就像种子舍去硬壳才能成树,河流舍去堤岸才能成海,星星舍去光亮才能穿越千年抵达我们眼中。
真正的自由不在云端,而在每一次放手的决心里。当我们终于学会松开紧握的手,才发现整个世界都在掌中——因为天空,从不需要被抓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