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午后,我被困在由二次根式和抛物线构筑的迷宫里,心情如同窗外灰蒙蒙的天,滞重而疲惫。揉着发涩的双眼,我踱到阳台,目光漫无目的地逡巡,最终,落在了母亲那盆沉寂已久的昙花上。
它实在算不上好看。肥厚的叶片边缘,已蒙上一层疲惫的尘色,像一句被遗忘的诺言。我正欲转身,一丝极细微、却无法忽略的声响,却拽住了我的脚步。那并非通过耳朵,而是直接叩在心上的一声轻震,如同冰面乍裂的第一道纹路。
我屏住呼吸,俯身靠近。只见那枚低垂的、纺锤形的花苞,顶端紧闭的鳞片,正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,微微战栗。就是它了!那无声之声,源于生命内部一场磅礴的、不可逆转的动员。是细胞在加速分裂,是汁液在加速奔流,是每一缕纤维都在为一场盛大的献祭,积蓄最后的力量。
这寂静里的轰鸣,比任何乐音都更撼人心魄。它不取悦于谁,甚至不期待被聆听。它只是生命本身最纯粹、最庄严的宣言。我蓦然想起无数个深夜里,隔壁书房门缝下透出的那缕灯光,以及母亲轻得不能再轻的翻书声。那是否也是一种“花开的声音”?是她为了通过职称考试,在庸常生活挤压出的缝隙里,固执地为自己开辟的一座花园?
夜色渐浓,那象牙白的花瓣终于挣脱束缚,缓缓舒展,吐露出一簇金黄色的花蕊。一股清冽的幽香,瞬间充盈了阳台的每个角落。没有掌声,没有观众,它只是从容地、极致地绽放了它自己。
那一刻,我心中的迷惘与疲惫悄然消散。我终于听懂:最动人的声音,从不喧嚣。它藏在书本翻动的寂静里,藏在笔尖划过的沙沙声里,藏在每一个不甘沉沦的灵魂深处,那场不为外界知晓的、壮阔的自我突破之中。
此后,每当我伏案苦读,于万籁俱寂中,总能清晰地听见——我生命内部,那如昙花般,正悄然破茧的声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