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土机的轰鸣声吞噬了最后一片瓦砾,老街死了。
我站在废墟前,手里紧握着相机,却一张照片也拍不出来。那些熟悉的门窗、斑驳的墙壁、记录了我们十五年光阴的每一条纹理,都变成了断壁残垣。黑暗从心底漫上来——不是夜色那种可以驱散的黑暗,而是失去坐标后的茫然,是根被拔起后的虚空。
他在暮色中走来,手里提着一盏旧马灯。玻璃灯罩里,火苗怯生生地跳动着,像刚刚经历风暴的雏鸟。
“街没了,”我说,“我们记忆的锚点消失了。”
他没有回答,只是举起马灯。昏黄的光晕洒在瓦砾堆上,奇迹发生了——破碎的砖瓦在光影中重新获得了生命。一块残存的青石板反射出湿润的光,仿佛刚被春雨洗过;半截门框的阴影投在断墙上,勾勒出记忆中的轮廓;甚至有一株野草从砖缝中探出头来,在灯光下绿得惊心动魄。
“你看,”他的声音很轻,“光在哪里,哪里就是路。”
我忽然想起那些被他“打败”的时光——因为他的作文得了满分,我熬夜读完了图书馆里所有的散文集;因为他的长跑夺冠,我每天清晨在操场上挥汗如雨。原来,他一直是那盏灯,用他的光亮照见我的黑暗,用他的高度丈量我的成长。
马灯继续移动,光晕掠过我们曾经并肩坐过的石阶,掠过交换过秘密的梧桐树桩,掠过画过楚河汉界的墙角。每一处被光照亮的地方,都从废墟中复活,不是物质的复原,而是精神的确认。
“老街没有消失,”他转过身,马灯在我们之间投下温暖的光,“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——在我们心里。”
我接过马灯,火光在我手中轻轻摇曳。这盏灯照不亮整片废墟,却足以照亮脚下的路;驱不散所有的黑暗,却让我看清了黑暗中最重要的东西。
是的,黑暗终会降临,废墟不可避免。但只要还有人为你提一盏灯,只要你还愿意为别人点亮自己,这世间就永远有光。而当这盏灯传到你的手中,你要做的,就是把它举得更高,让更多的人看见——看见黑暗中的路,看见废墟上的花,看见我们互为灯火、彼此照亮的人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