爷爷说，他的春天是从一声鸟鸣开始的。
立春刚过，他便会侧耳倾听，等待那声穿越季节的讯号。当第一声布谷鸟叫划破晨雾，他会像孩子般露出缺牙的笑容：“春天回来了。”那时的我不懂，为什么一声鸟叫能让皱纹里都开出花来。
后来爷爷耳背了，再也听不见鸟鸣。可他依然能准确地说出春天的到来——他教我把手贴在老槐树的树干上：“感觉到了吗?树液在流动，像小河解冻。”掌心下，一种细微的震颤传来，仿佛大地的心跳通过年轮传递。原来，春天是可以触摸的。
爷爷的春天还在舌尖上。荠菜冒出地皮时，他带我去田野。那些不起眼的绿色精灵，在他眼中都是宝贝。“这是蒲公英，清热的;这是马齿苋，做包子最香。”他俯身的样子，像在和大地说悄悄话。野菜的清苦在齿间弥漫，我尝到了春天最原始的味道。
最神奇的是，爷爷能从风中嗅出春的消息。二月料峭，他站在院中深吸一口气：“东南风来了，该下秧了。”我不信，明明还这么冷。可不过三五日，风真的软了，带着泥土苏醒的气息。爷爷说，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嗅觉，是土地赠予农人的日历。
去年春天，爷爷走了。他没能等到布谷鸟的叫声。
今年清明，我独自回到老屋。布谷鸟在远处鸣叫，老槐树泛起新绿，田野里荠菜正肥，东南风温柔地吹过脸颊。刹那间我明白，爷爷把整个春天都种进了我的身体里——他教会我听春、触春、尝春、嗅春的方式，早已成为我感知世界的一部分。
记住乡愁，就是记住爷爷教我的那个春天。当现代生活的喧嚣几乎要将我们连根拔起，这些传承千年的物候密码，这些深植血脉的土地记忆，便成了最后的缆绳。它们提醒着：无论走得多远，我们都是季节的孩子，是大地上的候鸟，终要循着生命的节律，找到回家的路。
而今，当我在城市的玻璃幕墙间想起爷爷，便会静下心来，学他的样子感受世界——于是我听见了春风捎来的耳语，触到了时间柔软的内核，尝到了记忆里永不褪色的清香。
乡愁不是怀旧的伤悲，而是延续的春天。只要还有人记得如何倾听大地的心跳，春天便永远不会老去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