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艘摆渡船在江心熄火时,夕阳正把江水染成橙汁的颜色。发动机突然的沉默让所有人的说笑卡在喉咙里,只剩下江水拍打船身的啪嗒声,像某种倒计时。

船老大尝试第七次拉响启动绳失败后,默默从船舱抱出半旧的救生衣。按照座位顺序发放时,他粗糙的手指在每个搭扣上停留的时间完全相同。当发到戴红领巾的小女孩时,他突然把救生衣翻过来,指着内衬的卡通贴纸:“看,美人鱼来护航了。”
黑暗像墨汁般浸透江面。起初还有人焦躁地看手机,当最后一块电池耗尽,我们反而被夜色轻轻拥抱。有人开始哼唱记不清歌词的老歌,断断续续的旋律在江风里拼接成陌生的摇篮曲。穿西装的男人掏出威化饼干,拆成三十二等份时,饼干屑在月光下像碎钻闪烁。
最震撼的景象出现在午夜。远处航标灯的光扫过江面,突然照见无数鱼群正围着船体环游。它们银白的脊背时隐时现,仿佛在为搁浅的方舟编织流动的锚链。老渔民喃喃道:“它们在帮船保持平衡。”
黎明前最冷的时刻,我们不得不靠体温相互取暖。陌生人的手掌握在一起时,掌纹与掌纹之间流淌着无声的对话。当第一缕曙光舔破天际,突然有孩子指着东方喊:“太阳掉进江里了!”——原来我们已在暗夜中随波漂到江海交汇处,咸淡水交界带的朝霞正燃烧成凤凰的形状。
救援船的马达声传来时,竟没有人欢呼。我们默默传递着最后一瓶矿泉水,每口都喝出了圣水的滋味。踏上码头后,穿西装的男人突然转身向江心鞠躬,这个突兀的举动却让所有人都跟着俯身——不是感谢救援,而是向那个让我们重新学会呼吸的长夜致敬。
如今我的钥匙串上挂着片江心拾得的贝壳,每当生活搁浅,就把它贴在耳边。那七小时的江水仍在壳内流动,提醒着我:最暗的夜能照亮最细微的光,最深的绝望里藏着最珍贵的平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