爷爷是村里最后一个知道黄河什么时候开河的人。
他站在河岸上，像一尊风化的石碑。浑浊的河水裹挟着碎冰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。“听，”他闭着眼，“冰在说话。”所有人都说爷爷疯了，只有我知道，他在聆听一条大河的心跳。
那年春天，推土机开进了河滩。开发商指着对岸：“那里将建起新城。”爷爷沉默地摸着岸边老槐树的纹路，那些纹路里藏着历年最高水位线。他年轻时，曾在汛期凭这些纹路救了整个村子。
“你们会后悔的。”爷爷的声音很轻，轻得像冰裂的叹息。
他不再说话，却开始做一件更奇怪的事——每天在河滩上堆石头。圆的、扁的、青的、白的，按照某种古老的规律排列。城里来的工程师看不懂，笑着说这是原始人的星图。但当我从高处俯瞰，忽然明白了——那是河道原本的模样，是黄河千百年来自己选择的道路。
爷爷把石头交到我手上时，掌心有河水的温度。“记住，”他说，“真正的筑梦者，不是把楼盖得高过白云，而是让每一块砖都认得脚下的土地。”
后来，新城还是建了起来。只是第一个汛期，暴涨的河水就冲垮了最漂亮的观景台。人们这才想起爷爷的石头地图，重新按他标记的脉络疏浚河道。
如今，我成了城市规划师。办公室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河滩石阵图，同事们说这是后现代艺术。只有我知道，那是爷爷用最朴素的方式，为未来筑的一个关于生存的梦。
每当有新项目，我总会先走到土地中央，闭上眼睛。在推土机的轰鸣抵达之前，在钢筋水泥的森林破土之前，倾听大地的脉搏，辨认风的走向，测量雨水的记忆。
真正的筑梦者，从不是凭空创造奇迹的魔术师，而是弓着腰、把耳朵贴在大地胸膛上的听诊人。他们听见草籽萌发的密语，听懂河流改道的寓言，然后在时代的画布上，画下第一笔不违背天地节律的线条。
未来从不拒绝高耸入云，但它更眷恋那些记得倾听古老心跳的双手。因为所有触及星辰的梦境，都必须从尊重每一寸泥土的呼吸开始——这是爷爷，一个黄河边的老渔夫，教给我的筑梦真谛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