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里那面白墙，是妹妹的第一个战场。
三岁那年，她挣脱母亲的手，摇摇晃晃地爬上沙发，用沾满草莓酱的手指，在墙上画下第一个太阳。红色的汁液顺着墙壁流淌，像初生的朝霞，又像某种勇敢的宣言。
大人们惊呼着要去擦拭，却被祖父拦住。老人摸着胡子说：“让她画。这面墙等一个画家，等了三十年。”
从此，那面墙成了妹妹的王国。
她四岁画紫色的马，马鬃是燃烧的火焰。五岁画倒立的房子，炊烟笔直地向下生长。六岁画长出翅膀的鱼，鳞片是散落的星星。她用色大胆，仿佛颜料不要钱，更仿佛世界本该如此——天空可以是橙色的，草地可以是蓝色的，雨点可以是彩色的糖。
邻居阿姨来串门，指着墙直摇头：“这孩子，太出格了。”妹妹头也不抬，在出格的“格”字旁边，画了一扇窗，窗外是比现实更真实的世界。
上学后，美术老师教她：“天是蓝的，草是绿的。”她认真点头，然后在作业本上画了一片粉色的天空，因为“那是黄昏在撒娇”。老师打了低分，她也不争辩，只是在分数旁边画了一朵会算术的云。
最让我震撼的，是去年夏天。我们带她去看莫奈的画展，她站在《睡莲》前久久不动。我以为她会惊叹于大师的技法，她却小声说：“他的池塘在哭。”然后跑回家，在那面墙上画了一片不会哭的池塘——池塘里的水是音符做的，莲花在跳圆舞曲。
那面墙现在成了我们家的圣地。来访的朋友都说：“你妹妹真大胆。”可我知道，那不是大胆，那是尚未被世界驯服的本真。她不是故意反叛，只是忠实于内心的景象。在我们学会遵守规则的时候，她选择了创造规则。
如今墙已画满，妹妹开始在天花板上作画。她说要把星空搬进屋里，这样失眠的人就不用熬夜看天了。
看着她踮脚涂抹的身影，我突然明白：最珍贵的大胆，不是挑战什么，而是忘记需要挑战什么。当我们在生活的框线里小心翼翼时，她直接画出了框线外的宇宙。
也许有一天，世界会教会她“正确”的颜色。但至少此刻，她让我们相信——所有规则的建立，都是为了被更美的规则打破。而最初打破规则的人，往往只是说出了真理最朴素的样子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