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黄昏,我最后一次推开中药铺的木门。
“要搬了。”外公的声音混着药杵的余响,“这条街,下个月就拆。”

我站在熟悉的柜台前,看夕阳斜照进格斗,每一只抽屉都泛着陈旧的光。空气中弥漫着陈皮、甘草、当归交织的气息,这味道从我记事起就浸透每一个角落,如今却要散了。
外公招我近前,拉开最底层的抽屉:“来,再闻一次。”
那是当归。浓烈,辛香,带着山野的苦涩,又有一丝回甘。我深深吸气,那味道像一把钥匙,瞬间开启了记忆的闸门。
我想起初来铺子的那个午后。七岁的我躲在母亲身后,第一次被这满屋的苦香包围,紧张得不敢呼吸。外公什么也没说,只拈起一小片甘草递给我。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,陌生的药铺忽然变得可亲。后来每个寒暑假,我都在这香气中度过——在称药的天平上摆弄砝码,看外公将蜈蚣、蝎子这些可怕的东西坦然收进药柜,听他说“万物皆可入药,毒用对了便是药”。
最难忘的是那个雨夜。我高烧不退,外公在药铺忙到深夜。当他把漆黑的药汁端到我面前时,那股混合着黄连极致苦味的香气,竟让我感到莫名的安心。我捏着鼻子一饮而尽,他在我嘴里塞了颗冰糖。
“当归,”外公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唤醒,“你知道它为什么叫当归吗?”
我摇头。
“该回之时,即是归期。”他轻抚抽屉上磨损的标签,“人如此,地方也是如此。”
我忽然明白,这满屋的芬芳,早已不只是药香。它是童年,是庇护,是一个正在消逝的世界的呼吸。它教会我苦尽甘来,教会我万物相生,教会我在最苦涩的气味里辨认出守护的甜。
铺子终将拆除,街道会焕然一新。但总有些东西,会像这当归的香气,穿透时光的废墟,在记忆深处持续散发芬芳。那是无论走出多远,都提醒着我们“当归”的召唤。
当最后一线光从格斗上移走,我深吸一口气,将这芬芳刻进肺腑。有些消失,是为了让记忆成为更永恒的拥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