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开中学大门的那一刻，我忽然想起故乡竹林里那些“穿林竹”——它们必须穿越父亲用旧门板搭成的窄廊才能笔直生长。此刻的我，正走向属于自己的那道窄廊。
小学毕业典礼上，校长把毕业证递给我时，忽然用力握了握：“记住，真正的毕业不是结束，是学会开始。”他的手温热粗糙，像老竹的节。我带着这个温度走进中学，却发现第一个挑战是迷路——教学楼像巨大的蜂巢，我在相似的走廊里第三次经过同一幅爱因斯坦画像时，听见体内有什么东西“咔嚓”断裂。那是六年小学构筑的、熟悉的安全感。
第一堂数学课，老师写下“√2”。“它永远除不尽，”粉笔点在黑板上，“就像你们要面对的很多问题。”我看着那个倔强的根号，忽然觉得它多像我们——被安置在某个框架里，却注定要长出无限不循环的小数部分。同桌在草稿纸上悄悄画着漫画，笔尖沙沙声里，我们都成了寻找出口的√2。
真正让我找到方向的，是那个黄昏的图书馆。我在书架迷宫中偶遇《诗经》，翻开便是“瞻彼淇奥，绿竹猗猗”。指尖划过竹简图片的凹痕，仿佛触摸到三千年前的竹林。那些古人，是否也曾站在人生的窄廊前?管理员爷爷路过：“孩子，竹子穿林时最响的声音，不是裂开旧门板，而是它自己拔节的脆响。”他眼角的皱纹深如年轮。
从此，我成了图书馆的常客。在“政史地”的书架迷宫中，我逐渐辨认出文明生长的纹理;在实验课上，当盐酸与锌粒反应的气泡升腾时，我第一次理解什么是“不可逆的变化”;在操场奔跑，每一次呼吸都让我确信，身体里确实有一片竹林正在穿廊而过。
期中考试后，我再次站在教学楼那幅爱因斯坦画像前。画像里的人吐着舌头，眼神狡黠。原来他不是路标，而是提醒——真正的道路不在墙上，而在每一次迷路后重新迈开的脚步里。那些迷路时刻、算不尽的√2、图书馆的黄昏，都成了我竹节上的刻痕。
放学时，我特意绕到学校北角的小竹林。春雨后的新笋正破土，它们要穿越层层落叶才能触到天空。我蹲下身，听见细碎的、类似骨骼生长的声音。
是的，我上中学了。不是从一间教室换到另一间，而是从一个自己走向无数可能的自己。穿过这道窄廊时，我清晰地听见，身体里传来竹子拔节的声响——清脆、坚定、势不可挡，像所有寻找天空的生命那样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