樱桃花事
院角的樱桃树又爆了芽,粉白的花攒在枝头,像谁把糖罐打翻了,撒得满树都是甜丝丝的光。我踩着木凳摘花枝时,鞋底沾着去年的枯叶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嗔怪:“慢些,枝桠脆得很。”
回头却空无一人。只有风卷着花瓣掠过石阶,恍惚间看见奶奶坐在竹椅上,鬓边别着朵樱桃花,正把竹篮里的青樱桃分给邻居家的孩子。“这树是你爷爷年轻时栽的,” 她剥着樱桃核,汁水染红指尖,“说等结果了,让全院的娃娃都尝个鲜。” 那年我总蹲在树下数花苞,看蚂蚁顺着花枝爬进花蕊,奶奶就坐在旁边择菜,樱桃花落在她的蓝布围裙上,像绣上去的星子。
后来爷爷走了,奶奶的背也渐渐驼了。她还是会在花开时搬竹椅到树下,只是不再分樱桃,而是望着满树繁花发呆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篮的藤条。有次我摘了枝最盛的花递过去,她忽然红了眼眶:“你爷爷总说,花要大家看才热闹。” 那天我们坐在树影里,听她说起刚搬来时的事,原来这棵樱桃树栽下的第一年,爷爷就踩着梯子摘了满篮花,挨家挨户送去插瓶。
去年春天,奶奶也搬去了城里。临走前她摸着树干说:“记得给对门的张爷爷留些樱桃,他牙口不好,就爱吃这个。” 如今樱桃花又开得如云似霞,我摘了两大束花,一束插进奶奶留下的青瓷瓶,另一束敲响了张爷爷家的门。
老人开门时,鬓角的白发沾着阳光,看见我手里的花,忽然笑了:“你奶奶年轻时总说,樱桃花比樱花亲,因为花谢了能结果。” 我们站在花树下说话,风过时,花瓣落在他的肩头,也落在我心里 —— 原来有些约定从来不会过期,就像这棵樱桃树,年复一年地开花结果,把温暖酿成了时光里的甜。
樱桃花开
春寒料峭的二月,我踏上了去郊外樱桃园的路。天色尚早,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远处的山峦,空气中飘散着泥土解冻后的清新气息。路旁的枯草间,已有点点新绿冒头,却还不敢放肆生长,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世界。
转过一个山坡,眼前的景象突然明亮起来——整片樱桃园开花了。那花不是城里樱花娇嫩的粉,而是带着山野气息的素白,花瓣薄如蝉翼,在微风中轻轻颤动。远远望去,仿佛是谁将天上的云朵撕碎了撒在枝头。走近了看,每朵花有五片花瓣,中间簇拥着淡黄色的花蕊,简单得近乎朴素。
"这花开得比往年早啊。"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。回头看见一位老农,古铜色的脸上刻满皱纹,粗糙的手指间夹着一支自制卷烟。他告诉我,这片樱桃园已有三十多年历史,每棵果树都是他亲手嫁接的。"樱桃树最实在,你待它好,它就拼命结果子报答你。"
正说着,一阵风吹过,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,像下了一场小雪。老农弯腰拾起几片花瓣,放在掌心轻轻捻动:"别看现在开得热闹,能结果的花十不过一。夜里一场霜,明天可能就全没了。"他的语气平静,眼神却泄露了担忧。
我在树下驻足良久,看着阳光透过花瓣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樱桃花不像牡丹那样富贵逼人,也不似玫瑰那般娇艳欲滴,它只是安静地开着,明知可能徒劳无功,依然全力以赴。这让我想起城里那些早出晚归的普通人,他们或许终其一生都不会大红大紫,却依然认真过着每一天。
临走时,老农送我一枝带着花苞的枝条。"插在水里,过两天就能开。"他说这话时,眼睛里闪着光,仿佛送出的不是一枝花,而是一整个春天。
回家的路上,我小心地护着那枝樱桃花。车窗外,城市的轮廓渐渐清晰,高楼大厦间偶尔也能看见一两株开花的树,但都比不上山野里那片不求人赏的樱桃花海来得纯粹动人。这花不等人来就已经开好,不为人看也要尽情绽放,这份自在与坦荡,不正是我们这些被各种欲望束缚的现代人最缺乏的吗?
夜里,我将花枝插在书桌前的玻璃瓶里。台灯的光晕中,那些紧紧包裹的花苞仿佛正在积蓄力量,准备完成它们生命中最重要的绽放。我忽然明白了老农眼中的光芒——那是对生命最朴素的信仰,相信付出总会有回报,相信春天永远不会辜负等待它的人。
樱桃花开
三月春风拂过山野的时候,村口那棵老樱桃花树便醒了。先是枝桠间冒出星星点点的嫩芽,青得发亮,像被谁撒了一把碎玉在枝头。不过三五日,那些芽苞就全然绽放开来,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,远望去,整棵树像是被谁轻轻泼了一瓢淡墨,又像是天边的云霞不小心跌落在枝头。
我站在树下仰头看,花瓣薄得透光,能看见里面鹅黄色的花蕊,像一根根细小的金针。风一吹,就有花瓣打着旋儿落下来,有的飘进旁边的溪水里,顺流漂走;有的落在青石板上,被路过的小黄狗踩过,沾了些泥印子。奶奶说,樱桃花开得最盛的时候,站在村口老远就能望见这团粉白,像挂了一树的新娘盖头。
记得去年这时候,爷爷还活着。他总爱搬个竹凳坐在树下,抽着旱烟看花。我蹲在旁边捡花瓣,他把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,说:"别捡太多,让花儿好好开。"可他自己却忍不住,偷偷把落在我发间的花瓣取下来,夹在泛黄的旧书里。那本书的封皮已经磨出了毛边,是他年轻时读的《诗经》,扉页上歪歪扭扭写着"一九六五年春,樱桃花下"。
今年的花开得似乎比往年更密些。我站在树下,忽然听见"咔嚓"一声——是爷爷生前常坐的那把竹凳,被风刮得晃了晃。枝头的花影晃动着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,恍惚间竟像是爷爷佝偻的背影。我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,凉丝丝的,像一片会飞的雪花。
溪对岸的张婶挎着竹篮过来,篮子里装着刚摘的新鲜蔬菜。"你爷爷去年这时候,还帮我给樱桃树修枝呢。"她指着河对岸那片樱桃林,"今年该结果子喽。"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,那些光秃秃的樱桃树确实冒出了嫩绿的新叶,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。
傍晚时,花瓣落得更密了。我扫开石凳上的落花坐下,忽然明白为何古人总爱写"落英缤纷"。这些飘零的花瓣不是在凋谢,而是在完成一场盛大的迁徙——有的去了泥土里,有的去了溪水中,有的落在邻家阿婆的炊烟里。风停的时候,枝头依然挂着零星的花朵,在渐暗的天色里,像一盏盏小小的灯。
月亮升起来时,樱桃花的香气更浓了。我捧起一把落花,看着它们从指缝间漏下,像时光一样不可挽留。但我知道,这些花瓣会化作春泥,来年春天,这棵老树又会开出新的花来。就像爷爷虽然不在了,可他常坐的那把竹凳还在,他读过的那本《诗经》还在,他教我认樱桃花时的笑声,也还在春风里飘着。
夜深了,花瓣还在悄悄飘落。我枕着樱桃花香入梦,梦见自己变成一只小蜜蜂,在粉白的花海里飞来飞去,翅膀上沾满了春天的阳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