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总说，他小时候的游戏在天宽地阔之间。他们是“指挥官”，土坡是堡垒，木棍是长剑，呼啸着冲锋，直至炊烟唤归。
而我的游戏，蜷缩在一方发光的屏幕里。我的战场有精确的坐标，我的武器是鼠标与键盘，我的战友是匿名的头像，我的胜利由“Victory”的电子音宣告。
我曾深信，我的世界比父亲的广阔万倍。
直到那个周末，父亲推开我的房门：“别‘打仗’了，跟我出去打点真的。”
他所谓的“真的”，是楼下院子里那棵老枣树。秋深了，最后一茬枣子熟得发紫，高高地悬在枝头，像挑衅的眼。父亲搬来人字梯，递给我一根长长的竹竿：“你的任务，把它们打下来。”
这有何难?我操纵过游戏里精准的狙击，这粗笨的竹竿岂在话下?我自信满满，挥杆便打。可现实却给了我沉重一击——竹竿又长又沉，难以操控，我明明瞄准了一簇最密的，一竿下去，却只打得枝叶乱颤，枣子安然无恙。
父亲抱着胳膊在一旁笑：“指挥官，敌人火力太猛?需要支援吗?”
我不服，再次挥杆。屏息，瞄准，用力!几颗枣子终于应声落下，噼里啪啦地砸在草地上。有一颗不偏不倚，砸中我的额头，生疼!我“哎哟”一声，却和父亲一起哈哈大笑起来。
那一刻，没有电子音效的喝彩，只有枣子落地的闷响和我们的笑声。我气喘吁吁，手心被竹竿磨得发红，额头上还有一点微痛。秋风灌进领口，带着泥土和枯草的味道，无比真实。
我捡起一颗枣子，在衣服上蹭了蹭，咬了一口。清甜的汁液瞬间在口中炸开，一种我从未在任何一款游戏里体验过的、鲜活的味道。
我忽然明白了父亲的话。
真正的游戏，不是征服虚拟的堡垒，而是用发红的手掌，握紧一根真实的竹竿，敲打秋天的果实。是会疼、会累、会气喘吁吁，而后，能尝到那份最原始、最朴素的甘甜。
屏幕里的“Victory”瞬间索然无味。
我的游戏，终于从一方屏幕里出走，回归到父亲曾奔跑过的——那天宽地阔之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