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考前夜,我最后一次走进祖父的棚屋。
风箱寂然,铁砧冰冷,炉膛里只剩下一捧灰白的余烬。祖父坐在暗处,身影被夜色消化,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。明天,我将在考场上锻造我的未来;而他和他的时代,已完成了最后一次锻打。
我摩挲着那把最趁手的锤子,木柄被手掌磨出温润的光泽。“爷爷,如果……如果我考不好,”问题在喉咙里滚了又滚,“能不能重来?就像铁打坏了,还能回炉。”
黑暗中传来一声极轻的笑,像一粒火星溅落。
“孩子,”祖父的声音苍老而沉静,“人生没有回炉。”
他站起身,拉开那只尘封的木箱。里面不是成品,全是“废件”——一把锤头歪斜的榔头,一根淬火时裂开的长钉,一柄刀身有缺口的镰刀。在旁人看来,这是一箱失败的铁证。
“你看,”他拿起那根裂开的长钉,“这是我一辈子的‘败作’,舍不得扔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每一件,都尽了当时最大的力。”他把裂钉举到窗前,月光流过那道清晰的裂痕,“炉火有大小,铁料有优劣,手艺有高低。哪能次次都成钢?但只要每一锤都砸实了,裂了,也得认。这不是废铁,这是记号。”
他转向我,目光灼灼,仿佛最后的炉火在他眼底复燃:“回炉?回哪一炉?昨天的火已经凉了,今天的铁也不是昨天的铁。真正的锻造,从来不是把过去砸烂重来,是带着上一锤所有的印记,砸好下一锤。”
那一刻,万籁俱寂,我却听见了震耳欲聋的崩解与重塑。
我忽然明白,人生这场锻打,最大的迷思就是奢望“回炉”。我们总幻想有一个按钮,能撤回失误,能重启人生。可祖父的铁砧告诉我:没有一把锤子是为了砸碎过去而存在的。它的全部意义,在于如何塑造当下这一块烧红的铁。
每一锤落下去,都是永恒。裂痕是永恒,完美也是永恒。
所谓成长,不是将失败回炉重炼,而是学会举起下一锤时,更准,更稳,更无愧于心。
中考铃声即将响起,那不再是倒计时的催命符。
那是我的下一锤,即将落在命运烧红的铁上,声音清越,永不回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