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,我推开书房门,看见父亲正对着一幅水墨画出神。画上只有一叶扁舟,舟上无人,唯有水波荡漾。“我在和你爷爷签约。”父亲没头没尾地说。我这才知道,那幅空船是爷爷留下的——他一生最爱画船,却从不画人。
“签什么约?”
“与天真的约。”
父亲说,爷爷作画有三不:不参赛、不卖钱、不签名。别人笑他傻,他却说:“山水自有签名,何须我再画蛇添足?”爷爷临终前将空船图传给父亲,只留下一句话:“别忘了约。”
那夜之后,父亲变了。他推掉了商业合作的邀约,辞去了美术协会的职务,每天下班后就关在书房里。母亲叹气:“你们爷孙俩一样的倔。”但我知道,父亲不是在倔强,他是在履约——与天地立约,与初心相守。
直到我翻开爷爷的日记,才真正明白这份契约的重量。1957年,他被下放农场,白天喂猪,晚上就着煤油灯在烟盒纸上画小船。“今日又画一舟,虽天地困我,心舟自渡。”1980年,朋友劝他“与时俱进”画些畅销的牡丹,他写道:“宁可食无肉,不可画无骨。”最后一页只有一行字:“留白处,即自由。”
我突然想起小时候,爷爷教我画竹。我抱怨画不像,他大笑:“要像做什么?竹有竹的挺拔,你有你的天真。”那时不懂,现在才明白,他说的天真是“本来面目”,是永不背叛自己的那份笃定。
如今,那幅空船图挂在我的书房。每当我快要被分数、排名、他人的期待淹没时,抬头看见那叶孤舟,就会想起我们三代人的约定——不与世争,但与己真。
原来,与天真签约,就是与灵魂立下血契:任凭浪潮汹涌,绝不放下心中的桨。爷爷的空船从来不空,它载着一个家族最珍贵的传承——在人人急于签名的时代,我们要学会在留白处签名。不是用墨,而是用一生的坚守,写下那个最简单的字:真。
而那纸契约,就写在心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