爷爷的“你”,是一把悬在梁上的二胡。
童年时,我总嫌弃那嘶哑的琴音。它像钝锯拉扯老木,在夏夜里与蝉鸣合谋,割碎我珍爱的动画片。我捂耳抗议,爷爷却浑然不觉,微闭着眼,身子随不成调的旋律摇晃,仿佛沉溺于我听不见的盛大乐章。
直到那个黄昏。
我奉命给爷爷送茶,推开虚掩的房门。他没有拉琴,只是出神地摩挲着琴杆。夕阳斜照,将他与二胡熔成一尊黯金雕塑。听见动静,他抬头,浑浊的眼睛忽然被点亮:“囡囡,爷爷给你拉个新的。”
依旧是那锯木般的声音。我正要捂耳朵,却隐约辨出一段熟悉的旋律——是那时红遍大街的流行歌曲,我最爱哼唱的那首。在他枯枝般的手指下,活泼的调子变得磕绊、苍老,像欢快溪流误入干涸河床,每一个跳跃的音符都被绊倒,摔得沉重。
可爷爷望着我,眼神灼热,像个急于献宝的孩子。电光石火间,我懂了——他在用唯一知晓的方式,笨拙地涉过代沟的激流,只为在我的世界里,找到一小块共同的沙洲。
那一刻,嘶哑的琴声不再是噪音。我听见了——听见他如何用布满老茧的指腹,在两根弦上艰难地摸索着属于我的节拍;听见一个沉默的老人,如何将他说不出口的疼爱,全部谱成了曲。
“真好听。”我说。
爷爷笑了,眼角的皱纹像忽然被熨帖。他继续拉着,而这一次,我真正走进了他的音乐。那不是演奏,是一个灵魂在努力靠近另一个灵魂时,最动听的共振。
后来我明白,人生精彩的答案,从不藏在喧嚣处。它被一个老人握在手里,用最嘶哑的琴音,为我奏响了这个世间最昂贵的理解。梁上二胡虽已喑哑,却成为我人生交响诗中最不可或缺的声部——那段关于如何倾听沉默、如何读懂笨拙的,最深刻的启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