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黄昏,我在废弃的铁路边遇见了失明的陈老师。他正蹲在野葵花丛中,双手轻柔地抚过每一株花茎,然后把耳朵贴近,神情专注得像在聆听什么秘密。
“你听。”他示意我蹲下,“生命拔节的声音。”
我将信将疑地学着他的样子,把耳朵靠近花茎。起初只有风声掠过耳际,渐渐地,在一片寂静深处,我捕捉到了极其细微的“噼啪”声——像雪在春夜里融化,像竹笋悄悄顶开土层。那声音如此微弱,却又如此坚定,仿佛整个宇宙都在为这微小的生长让路。
陈老师失明三年了。他说刚开始时,世界变成一口沉默的钟,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。直到某个清晨,他摸到窗台上前夜掉落的种子竟顶起了泥土,那细微的爆裂声像一道光,瞬间照亮了他黑暗的世界。
“你知道吗?”他的手指轻触花茎,“生命从不因黑暗而停止生长。失明后,我的耳朵学会了看。”
他带我“听”铁路边的生命:野葵花在月光下舒展花瓣的轻响,蟋蟀蜕去旧壳时的脆裂,甚至露珠从草叶滚落时那一声透明的叹息。在他的指引下,我听见了一个从未注意过的世界——万物都在以自己的节奏生长、蜕变,发出独一无二的生命之声。
那个夏天,我成了陈老师的常客。我们听种子在雨后破土,听蝉蜕在晨光中开裂。最震撼的,是听他朗读盲文——指尖摩挲凸起的圆点,发出沙沙的声响,那是知识在黑暗中拔节的声音,比任何生长都更动听。
立秋前夕,陈老师把我带到野葵花丛中。暮色四合,天地间突然响起细密清脆的“噼啪”声,此起彼伏,像一场生命的交响乐。
“这是它们最后一次拔节,”陈老师说,“为了在霜降前把种子送到更远的地方。”
那一刻我忽然明白,生命拔节不只属于春天。失明后的重生、困境中的坚守、甚至最后的绽放,都是生命在不同阶段的拔节。这些声音或许微弱,却汇聚成支撑世界运转的轰鸣。
如今,每当我路过任何一片野地,都会蹲下身来,倾听那些微小而坚定的生长。在陈老师教会我听的这个世界里,万物都在诉说同一个真理:生命从不停止拔节,即使在最深的黑暗里,也要向着光的方向,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