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羽在《茶经》里漏说了一味:茶汤里能照见煮茶人的年岁。祖父的紫砂壶内壁,积着三十年的茶垢,灯光下看像幅写意山水。他说这是“茶魂”——每片茶叶都在壶中活过第二世。

我学泡茶时总不得要领。水温不是太沸就是未开,茶叶在盖碗里委屈地蜷着,像被错待的客人。祖父教我读叶底:“你看这片龙井,虽然烫伤了,叶脉还撑着春山的脊梁。”
真正悟透是在他病中。癌细胞蚕食着他的清醒,某日却突然要喝明前茶。我手抖得拿不稳壶,他枯瘦的手覆上来:“茶不怕抖,就怕不敢沸腾。”那杯我泡得失准的茶,他喝得如同琼浆。
守灵夜,我用他养的壶彻夜煮茶。凌晨时分,壶嘴突然飘出他常哼的采茶调。母亲红着眼圈说:“是你爷爷在夸你火候到了。”原来所谓传承,不过是学会在滚烫人生里,保持茶叶舒展的姿态。
如今我的办公桌上摆着他传的便携茶具。每当方案被否,客户刁难,便起身沏茶。看叶片在沸水中浮沉,最终坦然沉淀,仿佛听见祖父在说:“人生如茶,沉时坦然,浮时淡然。”
这包2015年的寿眉,是祖父确诊前亲手封存的。今日拆开,茶香竟比当年更醇。原来最好的茶汤,需要用时光来唤醒——就像我们总要历经沉浮,才能品出生命的真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