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自习散场,我踩着十一点的钟声往宿舍晃。走廊尽头的灯管坏了,像漏墨的钢笔,在地板上滴出几滩昏黄。我抱着厚厚一摞书,物理竞赛卷红笔纵横,第47题还是空着的,心里涌起一阵苦。那苦味像药片贴在喉咙,吐不出也咽不下,连月光都显得刺眼。

周末回家,父亲让我跟他去梨园施肥。扁担两头的粪桶晃得吱呀响,我咬牙起身,肩膀瞬间被勒出两道火红的线。午后太阳像烧红的铁板,汗水流进眼睛,腌得生疼。父亲却指着枝头青脆的梨说:“现在不浇肥,秋后别想甜。”话音落下,他递给我一块刚摘的梨子,咔嚓一口,汁水炸开,凉得牙根发麻,却甜到心底。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,苦的尽头站着的,正是乐。
回到学校,我把错题一条条抄进纠错本,像把扁担上的铁链重新扣紧。一个月后,竞赛成绩公布,我的名字贴在第一栏。同学们围过来拍我肩膀,笑声像风铃撞在一起。我把奖状塞进书包,没有想象中的狂欢,只想起父亲递梨时粗糙的手掌,想起扁担吱呀声里那句“秋后别想甜”。原来,乐不是烟花,而是深夜挑灯时悄悄发芽的种子;苦也不是深渊,而是包裹种子的那层厚壳。
暑假再去梨园,果子已挂满枝头,阳光一照,像无数盏小灯笼。我学着父亲的样子,把最顶端的梨扭下来,递给树下乘凉的奶奶。她笑得眼睛眯成缝,脸上的褶子像梨花的五瓣。我忽然懂了:乐,是被苦熬出的糖,也要像糖一样化开,分给更多人。若把甜紧紧攥在手心,它终会化成黏腻的焦虑;只有递出去,才能尝到更持久的回甘。
如今,每当我伏案到深夜,肩膀隐隐作痛时,就想起那条通往梨园的田埂。泥土混着粪水的味道并不好闻,却在我心里开出一树白花。苦与乐,原来不是对立的两端,而是一条河的上游与下游。我们饮下上游的涩,才能捧出下游的清;扛起肩上的痛,才能接住枝头的甜。于是,我笑着把第48题翻过去,在草稿纸上写下:继续向前,梨园就在前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