妹妹出生那夜，春雨砸窗，像无数细小的鼓槌。护士把她包进襁褓，她竟不哭，反而攥住我的食指，黑眼珠滴溜溜转，仿佛在说：“别怕，我来了。”那时我六岁，只觉得这个团子胆大包天——连哭都不会，将来一定闯祸。
果然，她三岁半就把“闯祸”写成履历。那年全家回村祭祖，大人们正对着供桌三跪九叩，妹妹突然掀开八仙桌布，一头钻进黑乎乎的供桌底下。等我反应过来，只听见“咔嚓”一声——她抱着太爷爷的牌位爬出来，鼻尖沾满香灰，却笑得像刚捡到糖：“哥，你看，老爷爷亲了我!”亲戚们倒吸凉气，奶奶手里的香差点掉地上。可太爷爷那张泛黄的照片，竟好像真的弯了眼角。于是，一场本该肃穆的仪式，以全家哄笑收场。奶奶后来偷偷说：“这丫头，胆子是铁打的。”
上小学后，她的胆子升级成“装甲车”。去年暑假，社区组织“跳蚤市场”，她拎来一只活蹦乱跳的螳螂，摆在摊位最显眼处，旁边立牌：“武林高手，十元一次，敢让它爬手腕，退你九块。”我替她捏汗，却见排队的孩子蜿蜒到滑梯口。螳螂碧绿，刀片似的前足钩住一个小男孩的脉搏，男孩瞬间飙泪，妹妹却淡定地掏出创可贴：“别怕，它只掐坏人。”那天她净赚八十七块，回家路上请我喝了奶茶，附赠一句：“哥，恐惧是用来打折的。”
然而，真正让我见识她“大胆”内核的，是上个月的运动会。老师让她跑四百米，她跑到最后一圈仍落后第二名十米。终点前五十米，她突然俯身，像只小豹子加速，却在冲线一瞬，整个人扑倒在地，膝盖血肉模糊。校医冲过去，她却先抬头冲终点计时员咧嘴：“我过了吗?”得到肯定后，才龇牙咧嘴哭出声。那晚我给她涂碘伏，问为什么不先护自己。她抽着冷气说：“哥，大胆不是不怕疼，是怕错过赢的机会。”
月光落在她结痂的膝盖上，像一枚刚出炉的勋章。我忽然明白：妹妹的大胆，并非鲁莽，而是一种把世界当游乐场的热忱——供桌是探险洞，螳螂是绿林好汉，跑道是起飞的跑道。她敢让恐惧退九块，敢让疼痛排队，敢把规矩重新涂鸦。
如今，每当我犹豫退缩，就想起那个冲过终点才允许自己哭的女孩。原来，勇气可以被她包成糖果，也可以被涂成创可贴，更可以写进未来——我想，等她长大，一定会把天空也拆开，看看蓝背后是不是更蓝。而我，愿意做她永远的观众，也试着，把胆子借来一点，去掐一掐自己手心里，那条名叫“害怕”的脉搏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