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阳开始西沉时,海便进入了它一天中最温柔的时刻。
起初,阳光还带着白日的余威,明晃晃地铺在海面上,像撒了一池碎金。但不过片刻功夫,那光芒便软了下来,从刺目的白金色渐次化作橙红,仿佛天空打翻了一坛陈年的梅子酒。

海浪似乎也倦了,哗哗地涌上来,又沙沙地退下去,一遍遍抚平沙滩上的足迹。那声音不像午间那般激昂,倒像老祖母哼唱的眠歌,低沉而绵长。偶尔有晚归的海鸥掠过,翅膀蘸着霞光,发出三两声鸣叫,像是为这暮色打着节拍。
赶海的人提着桶往回走,他们的身影在渐暗的光线里变成剪影。一个老人坐在礁石上垂钓,他不动,仿佛也成了礁石的一部分。有个孩子还在沙滩上奔跑,追逐着那些来不及逃回海里的小螃蟹,他的笑声清脆地溅开,碎在潮声里。
最奇妙的是光影的变幻。太阳终于触到海平线的那一刻,整个西天都燃烧起来。云彩被镶上金边,海水则成了一匹巨大的绸缎,每一道波纹都漾着紫的、粉的、橘色的光。那棵歪脖子椰树在夕照里站成了寂寞的姿势,它的影子越来越长,一直伸到我的脚边。
光线一分分暗下去,色彩却愈发浓烈。像是画家在完成作品前,把最后最珍贵的颜料都挤了出来。海天相接处,太阳只剩下半个脸庞,它依依不舍地,把最后的光芒编织成一条金光大道,从遥远的天边一直铺到岸边,仿佛在邀请勇敢的人踏上去,走向世界的尽头。
当最后一缕光被海水吞没,天空开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蓝。最先亮的星星出现在头顶,怯生生的,像刚睁开的眼睛。远处的灯塔开始闪烁,那光芒穿过暮色,为夜航的船只指着归途。
潮水慢慢涨上来,带着深海的凉意。我转身离开,身后的大海正在完成一天中最后的仪式——把白日的喧嚣收纳进夜的怀抱,把所有的故事都交给星星保管。
这个黄昏,海什么也没有说,却让所有看见它的人,都听见了自己心底最温柔的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