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十一点，我合上相册，最后一页是爷爷临终前拍的合影。照片里，他勉强举起的手像一截枯枝，却死死攥住我的袖口。我伸手去擦玻璃上的雾气，却触到冰凉的自己——如果时光可以倒流，我要回到七岁那年暑假，把那只风筝放完。
那年河水刚涨，岸边的芦苇被风压弯了腰。爷爷给我糊了一只巨大的金鱼风筝，尾巴用旧挂历剪成鳞片，在阳光下闪成一条真的河流。我拽着线轴奔跑，风筝却在两米高时一头栽下。我气得跺脚，把线轴扔向草丛，转头冲爷爷吼：“你做的什么破玩意儿!”爷爷愣了愣，弯腰捡起线轴，拍去尘土，像拍去我的脾气。他笑着说：“风还没来，我们等等。”可我没等，我赌气跑回家，把门摔得山响。第二天，爷爷就查出肺癌，那只半残的风筝被收进仓库，再没有见光的机会。
假如时光可以倒流，我会回到那片河岸，重新站在爷爷身边。我会接过他递来的线轴，像他教我的那样，把线头在指头上绕三圈，感受风来的方向。我会大声喊：“爷爷，风来了!”然后和他一起慢慢松线，让那只金鱼摇着尾巴升上天空，高过芦苇，高过白云，高过我幼小的怒火。等他喘着粗气坐下时，我会从口袋里掏出偷偷攒下的薄荷糖，塞进他干裂的嘴里，让他知道，他的风筝能飞，也能甜。
倒流的光影里，我还要把那一刻延长：夕阳把河水染成蜜糖色，爷爷的手掌覆在我手上，像一块暖玉。我数着他手背的老年斑，像数着未来的日子——数也数不完。风筝线突然断了，金鱼向天际游去，我不哭不追，只牵着爷爷的手，看它被风带远。爷爷说：“线断了，风会带它去看更大的湖。”我仰头答：“那我就陪你去看更大的湖。”
闹钟骤然响起，把我从假想中拽回。照片里的爷爷依旧微笑，手却松开了我的袖口。我抬头望向窗外，初夏的风正掠过楼顶，像一条看不见的河。我翻出抽屉里的旧竹篾、挂历纸，按照记忆里的尺寸，重新糊一只金鱼风筝。天一亮，我就骑车去河边——风真的来了。
我把风筝放上天空，线轴在指间沙沙转响，像爷爷在说话。我知道，时光永远无法倒流，但爱可以顺流而下，沿着这条新的河，游向更远的天光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