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忆像一条长河,有的浪花转瞬即逝,有的却沉在心底,成了永不褪色的礁石。于我而言,那碗姜枣茶的温度、那双手的粗糙触感,便是河底最暖的礁石——无论岁月如何冲刷,始终硌在心头,清晰如昨。

那年深秋,我得了重感冒,整日昏昏沉沉地趴在书桌上。窗外的风卷着枯叶敲打玻璃,像在敲打我紧锁的眉头。妈妈摸了摸我滚烫的额头,二话不说披上外套出了门。我蜷在被窝里,迷迷糊糊听见她在厨房窸窸窣窣地忙活,砂锅的咕嘟声混着切姜的脆响,像一首笨拙的催眠曲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枣茶被端到我面前。褐色的茶汤里浮着姜片、红枣,还飘着两颗去核的桂圆,甜香裹着辛辣的气味直往鼻尖钻。我皱着眉推开:“太辣了,不想喝。”妈妈没说话,只是把碗又往我手边推了推,指尖沾着的水珠在碗沿洇出一圈湿痕。我赌气扭过头,却听见她轻轻叹了口气,转身又进了厨房。再回来时,她端着同样的碗,只是茶汤的颜色淡了些,姜味也柔和了许多。“这次不辣了,”她用勺子搅了搅,勺柄碰着碗壁发出轻响,“我加了蜂蜜,尝尝?”
我半信半疑地抿了一口,甜中带辣的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,像一双温柔的手,把浑身的寒气都揉散了。抬眼望去,妈妈的鬓角沾着细汗,几缕碎发贴在泛红的脸颊上,曾经光滑的手背因常年洗衣做饭爬满了细纹,此刻正捧着碗,眼神里满是小心翼翼的期待。我忽然鼻子一酸——原来她为了让我喝下这碗茶,偷偷尝了又尝,调了又调,像在调制什么珍贵的药方。
后来我病好了,却总爱缠着妈妈煮姜枣茶。她总笑着说“小孩子家喝什么这个”,可每次还是会系上围裙,在灶台前忙活半天。直到去年冬天,我无意间翻到她的旧日记,其中一页歪歪扭扭地写着:“囡囡怕辣,姜要切得薄,枣要去核,蜂蜜要等汤温了再加……希望她喝了能快点好起来。”字迹有些模糊,像是被泪水晕开过。那一刻,我捧着日记,忽然读懂了她藏在茶香里的爱——不是惊天动地的誓言,是“怕你嫌辣”的迁就,是“怕你不够暖”的执拗,是所有说不出口的牵挂,都熬进了这碗普普通通的茶里。
如今我早已学会自己煮姜枣茶,可无论怎么调,总觉得少了点味道。直到某个寒夜,我给妈妈递上一杯热茶,她捧着杯子笑出了皱纹,我才忽然明白:那抹不去的记忆里,藏着的从来不是茶的味道,是妈妈掌心的温度,是她为我弯下的腰,是“我在”二字最朴素的模样。
风从窗缝里钻进来,我端起茶杯,暖意漫过指尖。原来有些记忆,之所以抹不去,是因为它早把爱烙进了骨血里,成了我们生命里最暖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