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句话,是爷爷在弥留之际,用尽最后力气说出的。声音很轻,却像一枚楔子,牢牢钉进我十五岁的生命里。

“孩子,人活一世,不是来抢位置的,是来开荒的。”
那时的我,正被分数的洪流裹挟,在补习班与考场间疲于奔命。所有人都告诉我:跑得快些,再快些,把别人甩在身后。我像一只受惊的兔子,在名为“前途”的赛道上疯狂奔突。
爷爷是守林人,在大山里过了一辈子。他的世界由树木的年轮和山泉的路径构成。病重后,他执意要回山里。那个黄昏,他靠在老松树下,指着眼前层叠的山峦对我说出了那句话。夕阳给他的白发镀上金边,他的手枯瘦如柴,却稳稳地指向整片山谷。
“你看,”他喘息着说,“这满山的树,哪一棵是抢了别人的阳光才长大的?它们只是把根扎深,各长各的。松树不羡慕杨树高,灌木也不嫉妒花朵香。”
一阵山风吹过,林涛如海。爷爷闭上眼睛,像在聆听一场伟大的音乐会。“听见了吗?每棵树都在唱自己的歌。”
回城后,世界依旧喧嚣。但奇怪的是,当我再次面对排名与竞争时,内心竟有了一片山的沉着。我不再焦灼地窥视别人的跑道,而是开始寻找自己真正愿意深耕的土地。我发现同桌的漫画充满灵气,后桌的编程代码如诗般简洁,而我自己,竟能在篮球场上组织起精妙的战术——这些,都是独一无二的“荒原”。
如今,我依然在努力,但不再是为了抢占某个显眼的位置。我学习,像红杉把根扎进大地;我创造,像山泉自顾自地开辟河道。当有人质疑这种“缓慢”时,我只是笑笑,想起爷爷的话——我们不是来抢位置的,是来开荒的。
爷爷的坟就在那片山林里,上面已长出青青草芽。清明时我去看他,发现坟边有一棵小树,正向着阳光伸展枝条。它不着急,也不慌张,只是从容地生长着,仿佛知道,这片天空足够辽阔,容得下每棵树以自己的姿态指向苍穹。
那句话,如今已长成我心中的一片山林。风过时,满山树木都在重复那个黄昏的低语:去开荒吧,孩子,这世界大得很,总有属于你的,无人踏足的原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