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三，父亲从储藏室深处拖出一个蒙尘的纸箱。打开时，那股熟悉的硫磺味瞬间炸开，像解封了一个沉睡的年份——那是去年剩下的鞭炮。
“今年还放吗?”父亲问得随意，我却听出了郑重。
记忆像被引信点燃，噼啪作响。曾几何时，放鞭炮是除夕夜最庄严的仪式。父亲用烟头小心翼翼地凑近引信，我捂着耳朵躲在他身后，既怕又盼。引信“嘶”地亮起红点，父亲快步后退，随后便是惊天动地的炸响，纸屑如红雨纷飞，硫磺的味道像年兽被击退时发出的叹息。
可不知从哪一年起，这一切变了味。城市禁止燃放，我们搬到郊外延续传统，但鞭炮越放越短，仪式越来越潦草。父亲不再郑重地点火，而是用香远远一触就跑。那些炸响不再像是驱邪，倒像是对时间的仓促敷衍。
今年，我接过了那挂鞭炮。沉甸甸的，仿佛攥着一把凝固的时光。展开它，红色的纸衣裹着密实的火药，像一条沉睡的火龙。我拒绝父亲递来的打火机，找来一炷香——我要用最传统的方式，完成这场告别。
香头明灭，青烟笔直上升。我单膝跪地，像祖先祭拜天地那样虔诚。引信接触香火的刹那，“嘶嘶”声响起，不是恐惧，而是期待。我退到父亲身边，他不知何时已捂好了耳朵。
炸响了!第一声干脆利落，像撕开岁月的封条。随后是密集的爆裂，一声接一声，仿佛时间的骨节在噼啪作响。红纸屑在暮色中狂舞，每一片都是碎掉的旧日历。硫磺味越来越浓，这不再是年兽的叹息，而是时光燃烧的味道。
最后一响余音袅袅，寂静骤然降临。满地碎红，像泼洒的朱砂。父亲弯腰拾起一片未燃的鞭炮，在指间捻成粉末：“以后，怕是真的不再放了。”
我没有说话。就在刚才那短暂的炸响中，我分明听见——那不是告别，而是一个时代在用自己的方式，为下一个时代举行最轰动的加冕礼。鞭炮声会消失，但记忆的火药永远埋在我们血脉里，只待某个时刻，便会再次点燃，照亮前路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