祖父的遗物里,有方缺角的洮河砚。每逢清明,父亲总要取出墨锭,在砚堂画着圈研磨。我十六岁那年,他忽然把我的手按在砚边:“该你接手了。”

起初只觉得新鲜。按照《墨经》记载,手腕要悬高三分,重按轻推,二百圈换一次水。但不到半小时,手臂就酸得发抖,墨色也淡得像掺了水。父亲不语,只是指着砚底两道深痕:“这是你曾祖父当年为乡亲写状子,连夜磨出的沟。”
真正理解责任是在族谱续修时。我发现连续七代长孙的名字旁,都标着相同的星号。“星标代表接任磨墨人,”父亲在宣纸上缓缓写下我的名字,“不是荣耀,是承诺要把墨香传下去。”那晚我独自磨到黎明,当墨汁终于浓稠如漆,看见窗纸上自己的影子与历代磨墨人的剪影叠在了一起。
上月社区征集抗疫志愿者,我下意识报了名。在临时检测点维持秩序时,有个小女孩突然呕吐。我本能地脱下外套遮挡,又摸出纸巾帮她擦拭。她母亲连声道谢,我却在晃神——这个蹲姿与父亲磨墨时的身影如此相似。
现在每到周末,我依然会磨一盅新墨。不同的是,砚边多了社区服务笔记和线上家教教案。墨香混着消毒水气味,在房间里酿出奇特的和弦。昨日父亲来看我磨墨,突然伸手调整我的腕势:“角度对了。”阳光穿过我们交叠的手,把墨影投在族谱新页上。
那方洮河砚的缺口处,如今卡着片社区小朋友送的贴纸。红领巾图案在墨色映衬下,像雪地里燃起的火苗——原来责任从来不是重负,而是让墨痕穿越时光,在新时代的纸页上,继续流淌出精神的脉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