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边刚吐出鱼肚白,我已背着书包站在村口。母亲把烙饼塞进我手里,热气像只小猫,一下一下挠着掌心。“去吧,别回头。”她声音轻,却像鞭子抽在心上。我点头,把背影留给她,也留给那片种了十八年的稻田。晨露溅起来,打湿裤脚,却打不湿心里那团火——我要去远方,山那边、海那端,有更大的天空。

火车“哐当”一声启动,窗外的稻浪变成线条,像被橡皮擦掉的铅笔字。我攥着站票,挤在过道,耳边是陌生人的鼾声与泡面味。那一刻,“远方”不再是作文本上的华丽词,而是脚下摇晃的铁皮,是呛鼻的烟味,是膝盖被行李箱撞出的乌青。可我心里却升起莫名的欢喜:原来疼痛也能开出花,只要方向是对的。
大学城的夜灯火通明,我像闯进糖果店的孩子,拼命抓取:报名辩论队、申请支教、接翻译私活。时间被切成碎片,我踩着它们奔跑,以为这样就能更快抵达云端。直到大二那年,我在图书馆楼梯间晕倒。校医把听诊器按在我胸口,淡淡地说:“心率一百三,你跑得太快,心脏在追你。”那一刻,我第一次听见体内的钟声——不是鼓点,而是警告。
寒假回家,母亲让我去给外婆上坟。山径被雪覆盖,我踩着她的脚印,一步一步,像踩着自己的心跳。墓碑前,她拔起一株老草,根上挂着冻土。“草再倔,也懂得在冬天睡觉,”母亲说,“人为什么不会?”我捧着那团冻土,忽然明白:步履不停,不是把弦绷断,而是在奔跑与停顿之间找到呼吸。
后来,我给自己设“二十公里法则”:每走二十公里,必须找一个加油站,给车加水,也给自己加水。我开始练习晨跑,不为速度,只为听鞋底与地面的摩擦;开始每周写一封信,不为发表,只为让灵魂在纸上歇脚。远方仍在,却不再是一张催命的罚单,而是一封慢递的邀请——它允许我迟到,但不允许我缺席。
今年春天,我收到支教的录取邮件。出发那天,我把旧运动鞋刷干净,放进背包。鞋底磨平的纹路,像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地图,记录着我从稻田到雪山、从眩晕到清醒的全部里程。火车再次启动,窗外的景色倒退,我却不再慌张。我知道,无论山多高、路多远,只要心里那团火不熄,脚步就不会停;而只要懂得在风口添衣、在悬崖系绳,火也不会把自己烧成灰烬。
夜色降临,车厢灯亮起,像一串温暖的月亮。我合上眼,听见车轮与铁轨的合奏——咚、咚、咚——那是大地在为我打拍子,也是心脏在为我计时。我轻轻应和:心向远方,步履不停;心有驿站,步履不盲。列车穿过隧道,黑暗吞噬窗景,却吞噬不了光。我把额头贴在冰凉的玻璃上,微笑:下一站,无论叫什么名字,我都以同样的节奏抵达——慢一点,稳一点,但永不停。